《盡心上》一章是孟子思想中很重要的一章。在這一章裏麵,孟子著重闡述了盡心知性、存心養性、求舍得失等重要命題,同時闡述了自己關於政治的取向、教育的取向等觀點。作為一個大思想家,孟子將自己的思想用簡明扼要的語言加以論述,條分縷析,情理暢然,令人讀來心曠神怡。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
趙岐曰:性有仁、義、禮、智之端,心以製之,惟心為正。人能盡極其心,以思行善,則可謂知其性矣。知其性,則知天道之貴善者也。
朱熹曰: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性則心之所具之理,而天又理之所從以出者也。人有是心,莫非全體,然不窮理,則有所蔽而無以盡乎此心之量。故能極其心之全體而無不盡者,必其能窮夫理而無不知者也。既知其理,則其所從出亦不外是矣。以《大學》之序言之,知性則物格之謂,盡心則知至之謂也。
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
趙岐曰:能存其心,養育其正性,可謂仁人。天道好生,仁人亦好生。天道無親,惟仁是與。行與天合,故曰所以事天也。
朱熹曰:存,謂操而不舍。養,謂順而不害。事,則奉承而不違也。
夭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趙岐曰:貳,二也。仁人之行,一度而已。雖見前人或夭或壽,終無二心改易其道。夭若顏淵,壽若邵公,皆歸之命。修正其身,以待天命,此所以立命之本也。此章指言盡心竭性,足以承天,夭壽禍福,秉心不違,立命之道,惟是為珍者也。
程顥曰: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自理而言謂之天,自稟受而言謂之性,自存諸人而言謂之心。
張載曰: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
朱熹曰:盡心知性而知天,所以造其理也。存心養性以事天,所以履其事也。不知其理,固不能履其事,然徒造其理而不履其事,則亦無以有諸己矣。知天而不以夭壽貳其心,智之盡也。事天而能修身以俟死,仁之至也。智有不盡,固不知所以為仁;然智而不仁,則亦將流蕩不法,而不足以為智矣。
注釋
①盡:充分把握。
②知天:認識天道。
③事天:回報天之所賦予我者。
④不貳:專心致誌,沒有二心。
⑤俟:等待。
譯文
孟子說:“能夠充分把握自己本心的人,就能知道自己的本性。知道了自己的本性,就知道了天道。保持自己的本心,養護自己的本性,這就是侍奉天的方法。無論壽命長短都沒有二心,修養自身來等待天意,這就是安身立命的方法。”
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
趙岐曰:莫,無也。人之終,無非命也。命有三名,行善得善曰受命,行善得惡曰遭命,行惡得惡曰隨命。惟順受命為受其正也已。
朱熹曰:人、物之生,吉凶禍福皆天所命。然惟莫之致而至者,乃為正命,故君子修身以俟之,所以順受乎此也。
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
朱熹曰:命,謂正命。岩牆,牆之將覆者。知正命,則不處危地以取覆壓之禍。
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
趙岐曰:知命者欲趨於正,故不立於岩牆之下,恐壓覆也。盡修身之道,以壽終者,得正命也。
朱熹曰:盡其道,則所值之吉凶,皆莫之致而至者矣。
梏桎死者,非正命也。”
趙岐曰:畏、壓、溺死,禮所不吊,故曰非正命也已。此章指言人必趨命,貴受其正,岩牆之疑,君子遠之。
朱熹曰:桎梏,所以拘罪人者。言犯罪而死,與立岩牆之下者同,皆人所取,非天所為也。此章與上章蓋一時之言,所以發其末句未盡之意。
注釋
①岩牆:快要倒塌的牆。
譯文
孟子說:“一切都是命,必須順從接受正命。因此順從正命的人不會站在快要倒塌的牆下。盡力行道終其天年的人所接受的是正命,犯罪受刑罰而死的人所接受的不是正命。”
孟子曰:“求則得之,舍則失之,是求有益於得也,求在我者也。
趙岐曰:謂修仁行義,事在於我。我求則得,我舍則失,故求有益於得也。
朱熹曰:在我者,謂仁、義、禮、智,凡性之所有者。
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無益於得也,求在外者也。”
趙岐曰:謂賢者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故曰求之有道也。修天爵者,或得或否,故曰得之有命也。爵祿須知己,知己者在外,非身所專,是以雲求無益於得也,求在外者也。此章指言為仁由己,富貴在天,故孔子曰:“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朱熹曰:有道,言不可妄求。有命,則不可必得。在外者,謂富、貴、利、達,凡外物皆是。
譯文
孟子說:“如果追求就能夠獲得,不追求就會喪失,這種追求對獲得是有好處的,因為所追求的東西在自己身上。如果追求有一定的途徑,但能不能獲得就要靠命,這種追求對獲得來說是沒有好處的,因為追求的是自身之外的東西。”
解讀
孟子在這裏講的是道德方麵的東西,追求的是什麼呢?在《告子》中孟子已經講過了,“求其放心”——即追求喪失了的本心。孟子的這個觀點在一定程度上是從孔子那裏來的。孔子說:“我欲仁斯仁至矣。”仔細想一下,孔子的話說的還不是很透徹,為什麼呢?孔子講“我欲”很明顯帶著主觀願望的嫌疑,但同時又將實踐揉和在裏麵,這就是孔子不透徹的地方。
到了孟子,這個問題就講得很清楚了。為什麼呢?孟子將這種追求區分開來講,比如說“我欲仁”,“仁”這個東西在孟子的思想裏是人本身所具有的,隻要去追求,就在人身上呈現,而且這種追求的能力是人人都具有的,隻要這樣做就一定能夠得到。那麼,什麼東西去追求不一定能得到呢?那就是外在於自我的東西。換句話說就是人們常說的名譽、地位、金錢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你刻意地去追求,能不能得到自己說了不算,孟子將這種獲得歸結到命上。為什麼歸結到命上呢?因為這些東西是在自身之外的,自身無法去左右。那麼怎樣才能得到這些東西呢?那就是修身存心養性,等待這些東西自然而然地在自己身上實現,就是孟子所說的俟命。
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
朱熹曰:此言理之本然也。大則君臣父子,小則事物細微,其當然之理,無一不具於性分之內也。
反身而誠,樂莫大焉。
趙岐曰:物,事也。我,身也。普謂人為成人已往,皆備知天下萬物,常有所行矣。誠者實也。反自思其身所施行,能皆實而無虛,則樂莫大焉。
朱熹曰:誠,實也。言反諸身,而所備之理,皆如惡惡臭、好好色之實然,則其行之不待勉強而無不利矣,其為樂孰大於是。
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趙岐曰:當自強勉以忠恕之道,求仁之術,此最為近也。此章指言每必以誠,恕己而行,樂在其中,仁之至也。
朱熹曰:強,勉強也。恕,推己以及人也。反身而誠則仁矣,其有未誠,則是猶有私意之隔而理未純也。故當凡事勉強,推己及人,庶幾心公理得而仁不遠也。此章言萬物之理具於吾身,體之而實,則道在我而樂有餘。行之以恕,則私不容而仁可得。
譯文
孟子說:“一切事物我都具備。捫心自問,真實無妄地體察本心,沒有什麼比這更快樂的。努力按照恕道去做事情,沒有比這更近的求仁之路了。”
解讀
一句“萬物皆備於我”,多年來讓孟子蒙受了不少的不白之冤,這句話被當作孟子唯心主義的標靶,批來批去。難道孟子真的是說人的自身具備萬事萬物嗎?其實不是這樣的。孟子所要表達的意思是,人的自身和內心具備全部善良本性。隻有肯定了這一點,才能推演出後麵所說的“反身而誠”。其實最早了解孟子這一思想的是朱熹。朱熹在《四書章句集注》中說:“此言理之本然也。大則君臣父子,小則事物細微,其當然之理,無一不是於性分之內也。”
孟子的這句話完全可以視為其道德思想的一個宣言。在這個宣言裏,孟子主要闡述了兩個層麵的意思。第一個層麵就是“萬物皆備於我”。孟子向人們發出振聾發聵的呐喊:所有的善——仁、義、禮、智以及忠、孝、悌、信都存在於我的心中,存在於每一個個體的心中。發出這樣的豪言壯語,孟子是作了充分準備的,他此前提出的良知、性善、四端……都是對“萬物皆備於我”的詮釋,是對“萬物皆備於我”的充分證明。第二,在此基礎上,孟子提出了自身道德修養的兩條途徑。首先是“反身而誠”,就是反思自己,從自己的內心去發掘本然的善,當這種善在自身體現的時候,內心會無比喜悅。其次,是“強恕而行”,按照恕道去辦事,實現人的目標。什麼是恕道?就是孔子講的“子所不欲,勿施於人”。前者是內在的體驗,後者是外在的實踐,兩者相輔相成。而“萬物皆備於我”無疑是這兩者得以成立的根基。
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
趙岐曰:人皆有仁義之心,日自行之於其所愛,而不能著明其道以施於大事;仁妻愛子亦以習矣,而不能察知可推以為善;由,用也,終身用之,以為自然,不究其道可成君子。此眾庶之人也。此章指言人有仁端,達之為道,凡夫用之,不知其為寶也。
朱熹曰:著者,知之明。察者,識之精。言方行之而不能明其所當然,既習矣而猶不識其所以然,所以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多也。
注釋
①著:明白。
譯文
孟子說:“做事情卻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做,習以為常卻分不清為什麼是這樣的,一輩子照著它做卻不明白其中道理的,那就是普通百姓了。”
孟子曰:“人不可以無恥。
趙岐曰:人不可以無所羞恥也。《論語》曰:“行己有恥。”
無恥之恥,無恥矣。”
趙岐曰:人能恥己之無所恥,是為改行從善之人,終身無複有恥辱之累也。此章指言恥身無分,獨無所恥,斯必遠辱,不為憂矣。
譯文
孟子說:“人不可以不知羞恥。不知羞恥的那種無恥,真叫無恥了。”
孟子曰:“恥之於人大矣,
朱熹曰:恥者,吾所固有羞惡之心也。存之則進於聖賢,失之則入於禽獸,故所係為甚大。
為機變之巧者,無所用恥焉。
趙岐曰:恥者,為不正之道,正人之所恥為也。今造機變阱陷之巧以攻戰者,非古之正道也。取為一切可勝敵之宜,無以錯於廉恥之心。
朱熹曰:為機械變詐之巧者,所為之事皆人所深恥,而彼方且自以為得計,故無所用其愧恥之心也。
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
趙岐曰:不恥不如古之聖人,何有如賢人之名也?此章指言不慕大人,何能有恥?是以隰朋愧不及黃帝,佐桓公以有勳;顏淵慕虞舜,仲尼歎庶幾之雲。
朱熹曰:但無恥一事不如人,則事事不如人矣。或曰:“不恥其不如人,則何能有如人之事。”其義亦通。或問:“人有恥不能之心如何?”
程頤曰:恥其不能而為之,可也。恥其不能而掩藏之,不可也。
注釋
①機變:狡詐。
譯文
孟子說:“羞恥對於人來說是很重要的,對於使用計謀巧詐的人來說是用不著羞恥的。不以趕不上別人為羞恥,怎麼才能趕得上別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