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人之所不學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
趙岐曰:不學而能,性所自能。良,甚也。是人之所能甚也。知亦猶是能也。
程頤曰:良知良能,皆無所由。乃出於天,不係於人。
朱熹曰:良者,本然之善也。
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者,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
趙岐曰:孩提,二三歲之間,在繈褓,知孩笑,可提抱者也。少知愛親,長知敬兄,此所謂良能良知也。
親親,仁也。敬長,義也。無他,達之天下也。”
趙岐曰:人仁義之心少而皆有之,欲為善者無他,達,通也,但通此親親敬長之心,推之天下人也。此章指言本性良能,仁義是也。達之天下,恕乎己也。
朱熹曰:言親親敬長,雖一人之私,然達之天下無不同者,所以為仁義也。
譯文
孟子說:“人不學習就能夠掌握的,就是良能。人不思考就能知道的,就是良知。小孩子沒有不知道愛他的父母的,等他長大以後,沒有不知道尊敬他的兄長的。愛自己的父母,這就是仁。尊敬自己的兄長,這就是義。沒有別的原因,隻是因為仁義這兩種道德是通行天下的。”
解讀
孟子講良知良能,是從人的良心出發的。孟子所謂的良心,就是人原本具有的心,不是外界強加的。孟子反複強調惻隱、羞惡、恭敬、是非四心,就是要明白地告訴大眾,這些東西是人人都具有的。孟子為了說明這個問題,前文曾專門強調“天之所與我者”,表明良心是天生的,是與生俱來的。為了將這個問題講得更為透徹,孟子在這裏又提出了良知良能,通過小孩子愛父母、長大之後尊敬兄長這樣的事例來強調良心的現實作用,良心的作用對於人來說是不學就會、不思就知的。前者是從本體上說,後者是從效用上講。無論哪個方麵,在於良心的問題上——即在於仁義道德的問題上,每個人都不需要學習就可以做到,所需要的就是反觀自心,讓良心徹底發揮作用。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
趙岐曰:舜耕曆山之時,居木石間。鹿豕近人,若與人遊也。希,遠也。當此之時,舜與野人相去豈遠哉。
及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禦也。”
趙岐曰:舜雖外與野人同其居處,聞人一善言則從之,見人一善行則識之,沛然不疑,譬若江河之流,無能禦止其所欲行也。此章指言聖人潛隱,辟若神龍,亦能飛天,亦能潛藏,舜之謂也。
朱熹曰:居深山,謂耕曆山時也。蓋聖人之心,至虛至明,渾然之中,萬理畢具。一有感觸,則其應甚速,而無所不通。非孟子造道之深,不能形容至此也。
譯文
孟子說:“舜居住在深山裏的時候,整天和樹木岩石在一起,和麋鹿、野豬打交道,在這種情況下,他和野人沒有什麼差別。當他聽到一句善言,見到一種善行,(向往之心)好像江河決堤一樣,浩浩蕩蕩,沒有什麼能夠阻擋。”
孟子曰:“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趙岐曰:無使人為己所不欲為者,無使人欲己之所不欲者,每以身先之如此,則人道足也。此章指言己所不欲,勿施 於人,仲尼之道也。
李侗曰:有所不為、不欲,人皆有是心也。至於私意一萌而不能以禮義製之,則為所不為、欲所不欲者多矣。能反是心,則所謂擴充其羞惡之心者,而義不可勝用矣,故曰“如此而已矣”。
譯文
孟子說:“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不要追求自己不想要的,自然是好的。”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恒存乎疢疾。
趙岐曰:人所以有德行智慧道術才知者,在於有疢疾之人,疢疾之人又力學,故能成德。
朱熹曰:德慧者,德之慧。術知者,術之知。疢疾,猶災患也。言人必有疢疾,則能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
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
趙岐曰:此即人之疢疾也,自以孤微,懼於危殆之患而深慮之,勉為仁義,故至於達也。此章指言孤孽自危,故能顯達,膏梁難正,多用沉溺,是故在上不驕,以戒諸候也。
朱熹曰:孤臣,遠臣。孽子,庶子。皆不得於君親,而常有疢疾者也。達,謂達於事理,即所謂德慧術知也。
注釋
①疢疾:災患。
②危:忐忑不安的樣子。
譯文
孟子說:“人之所以有德行、智慧、本領、才智,常常是因為遭受災患的緣故。因此,那些孤臣孽子,因為他們內心總是戰戰兢兢,考慮禍患總是十分深遠,所以他們才能更加通情達理。”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則為容悅者也。
趙岐曰:事君,求君之意,為苟容以悅君者也。
朱熹曰:阿徇以為容,逢迎以為悅,此鄙夫之事、妾婦之道也。
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為悅者也。
趙岐曰:忠臣誌在安社稷而後悅者也。
朱熹曰:言大臣之計安社稷,如小人之務悅其君,眷眷於此而不忘也。
有天民者,達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
趙岐曰:天民,知道者也。可行而行,可止而止。
張載曰:必功覆斯民然後出,如伊、呂之徒。
朱熹曰:民者,無位之稱。以其全盡天理,乃天之民,故謂之天民。必其道可行於天下,然後行之。不然,則寧沒世不見知而不悔,不肯小用其道以徇於人也。
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趙岐曰:大人,大丈夫不為利害動移者也。正己物正,象天不言而萬物化成也。此章指言容悅凡臣,社稷股肱,天民行道,大人正身。凡此四科,優劣之差。
朱熹曰:大人,德盛而上下化之,所謂“見龍在田,天下文明”者。此章言人品不同,略有四等。容悅佞臣不足言。安社稷則忠矣,然猶一國之士也。天民則非一國之士矣,然猶有意也。無意無必,惟其所在而物無不化,惟聖者能之。
注釋
①天民:學問深厚而知天道的人。
②大人:聖人。
譯文
孟子說:“有侍奉君主的人,那是以討君主歡心為快樂的人。有安定國家的大臣,那是以安定國家為快樂的人。有學問深厚而知天道的人,那是知道自己信奉的道可施行於天下而自己能夠實踐的人。有聖人,那是端正自己而外物端正的人。”
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
朱熹曰:此人所深願而不可必得者,今既得之,其樂可知。
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
程頤曰:人能克己,則仰不愧,俯不怍,心廣體胖,其樂可知,有息則餒矣。
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
趙岐曰:天下之樂不得與此三樂之中。兄弟無故,無他故。不愧天,又不怍人,心正無邪也。育,養也。教養英才,成之以道,皆樂也。
朱熹曰:盡得一世明睿之才,而以所樂乎己者教而養之,則斯道之傳,得之者眾,而天下後世將無不被其澤矣。聖人之心所願欲者,莫大於此,今既得之,其樂為何如哉?
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
趙岐曰:孟子重言,是美之也。此章指言保親之養,兄弟無他,誠不愧天,養育英才,賢人能之,樂過萬乘,孟子重焉,一章再雲也。
林之奇曰:此三樂者,一係於天,一係於人。其可以自致者,惟不愧不怍而已,學者可不勉哉?
注釋
①與存:在其中。
②故:災難,禍患。
③怍:慚愧。
譯文
孟子說:“君子有三大感到快樂的事,但是稱王天下並不包括在內。父母親都在世,兄弟姊妹都無病無災,這是第一件快樂的事。抬起頭來無愧於天,低下頭來無愧於人,這是第二件快樂的事。能夠得到天下傑出的人才來教育他們,這是第三件快樂的事。所以說,君子三大快樂的事,稱王天下不包括在內。”
解讀
孟子提出的君子之樂,概括起來就是天倫之樂、自得之樂和成功之樂。天倫之樂,這是人人都曾享受,人人都樂於享受的,所以不用去講太多。自得之樂,其實就是自我道德修養的一種境界,到達了這種境界的人,他的一舉一動、所作所為,上不愧於天,下不愧於人,達到這一境界比起天倫之樂來層次更高,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孔顏樂處。第三種境界是建立在前兩者的基礎上的,那就是自己享受到了天倫之樂、自得之樂,那麼要將這種樂推己及人,因此孟子說“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自己享受這種快樂的同時,讓別人也享受這種快樂,難道不是人生最大的快樂嗎?
孟子曰:“廣土眾民,君子欲之,所樂不存焉。
朱熹曰:地辟民聚,澤可遠施,故君子欲之,然未足以為樂也。
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樂之,所性不存焉。
趙岐曰:廣土眾民,大國諸侯也。所樂不存,欲行禮也。中天下而立,謂王者。所性不存,乃所謂性於仁義者也。
朱熹曰:其道大行,無一夫不被其澤,故君子樂之,然其所得於天者則不在是也。
君子所性,雖大行不加焉,雖窮居不損焉,分定故也。
趙岐曰:大行,行之於天下。窮居不失性也,分定故不變。
朱熹曰:分者,所得於天下之體,故不以窮達而有異。
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麵,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
趙岐曰:四者根生於心,色見於麵。睟然,潤澤之貌也。盎視其背而可知,其背盎盎然。盛流於四體,四體有匡國之綱。雖口不言,人自曉喻而知也。此章指言臨蒞天下,君國子民,君子之樂,尚不與存。仁義內充,身體履方,四支不言,蟠辟用張。心邪意溺,進退無容,於是之際,知其不同也。
程頤曰:睟麵盎背,皆積盛致然。四體不言而喻,惟有德者能之。
朱熹曰:上言所性之分,與所欲、所樂不同,此乃言其蘊也。仁、義、禮、智,性之四德也。根,本也。生,發見也。睟然,清和潤澤之貌。盎,豐厚盈溢之意。施於四體,謂見於動作威儀之間也。喻,曉也。四體不言而喻,言四體不待吾言,而自能曉吾意也。蓋氣稟清明,無物欲之累,則性之四德根本於心,其積之盛,則發而著見於外者,不待言而無不順也。
注釋
①中天下:天下的中央。
②大行:理想的實現。
③分定:本性不移。
④睟然:純粹無雜質的樣子。
⑤盎:洋溢貌。
⑥施:延及。
譯文
孟子說:“擁有廣大的土地和人民,是君子所期望的事情,但是快樂並不在其中。站在天下的中央,使四方的百姓都安定和諧,是君子感到快樂的事情,但是他的本性不在這裏。君子的本性,即便是理想實現了也不會增加,即便是窮困潦倒也不會削弱,這是他的本性堅定不改變的緣故。君子的本性,仁、義、禮、智植根於他的內心,洋溢在體外的氣質是純正的,表現在臉上,洋溢在背上,延及到四肢,他的一舉一動,不用去說,別人也能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