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告子下(一)(3 / 3)

曰:“非也。《書》曰:‘享多儀,儀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誌於享。’

朱熹曰:言雖享而禮意不及其幣,則是不享矣,以其不用誌於享故也。

為其不成享也。”

趙岐曰:孟子曰:非也。非以儲子為相,故不見。《尚書·洛誥》篇曰“享多儀”,言享見之禮多儀法也。物,事也。儀不及事,謂有闕也。故曰不成享禮。儲子本禮不足,故我不見也。

屋廬子悅。或問之。屋廬子曰:“季子不得之鄒,儲子得之平陸。”

趙岐曰:屋廬子已曉其意,聞義而服。人問之曰:何為若是?屋廬子曰:季子守國,不得越境至鄒,不身造孟子,可也;儲子為相,得循行國中,但遙交禮,為其不尊賢,故禮答而不見之也。此章指言君子交接,動不違禮,享見之儀,亢答不差,是以孟子或見或否,各以其宜也。

徐積曰:季子為君居守,不得往他國以見孟子,則以幣交而禮意已備。儲子為齊相,可以至齊之境內而不來見,則雖以幣交,而禮意不及其物也。

注釋

①季任:任國國君的弟弟。任,國名,故址在今山東滕州境內。

②平陸:故址在今山東汶上。

③連:屋廬子的名字;間:差錯,漏洞。

④享多儀:語出《尚書·洛誥》。享:進獻禮物;多:注重;儀:禮儀,禮節。

譯文

孟子住在鄒國,當時季任作為任國的留守處理國政,送厚禮結交孟子,孟子接受了禮物而沒有回報他。居住在平陸的時候,儲子身為相國,送厚禮結交孟子,孟子接受了禮物而沒有回報他。過了幾天,孟子從鄒國到任國去,拜會了季子;而從平陸到齊國去,卻沒有拜會儲子。屋廬子非常高興,說:“我找到老師的漏洞了。”便問孟子:“先生你到任國去,拜會了季子;你到齊國去,卻不拜會儲子,難道是因為他是相國的緣故嗎?”孟子說:“不是這樣的。《尚書》裏麵說:‘進獻禮物注重禮節,禮節不夠,禮物再多也隻能認為沒有進獻,因為進獻的人沒有把心思放在進獻上。’(我之所以不去拜會儲子),就是因為儲子沒有遵守進獻禮物的禮節。”屋廬子聽了很高興。有人問屋廬子到底怎麼回事,屋廬子說:“季子(代理國政)不能到鄒國去;儲子可以到平陸去(而沒去)。”

淳於髡曰:“先名實者,為人也;後名實者,自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實未加於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趙岐曰:淳於,姓。髡,名也。齊之辯士。名者,有道德之名。實者,治國惠民之功實也。齊,大國,有三卿。謂孟子嚐處此三卿之中矣,未聞名實,下濟於民,上匡其君,而速去之。仁者之道,固當然邪?

朱熹曰:名,聲譽也。實,事功也。言以名實為先而為之者,是有誌於救民也。以名實為後而不為者,是欲獨善其身者也。名實未加於上下,言上未能正其君,下未能濟其民也。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賢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惡汙君,不辭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趨一也。”

趙岐曰:伊尹為湯見貢於桀,桀不用而歸湯,湯複貢之,如此者五。思濟民,冀得施行其道也。此三人雖異道,所履則一也。

“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趙岐曰:孟子言君子進退行止,未必同也,趨於履仁而已。髡為其速去,故引三子以喻意也。

朱熹曰:仁者,無私心而合天理之謂。

楊時曰:伊尹之就湯,以三聘之勤也。其就桀也,湯進之也。湯豈有伐桀之意哉?其進伊尹以事之也,欲其悔過遷善而已。伊尹既就湯,則以湯之心為心矣。及其終也,人歸之,天命之,不得已而伐之耳。若湯初求伊尹,即有伐桀之心,而伊尹遂相之以伐桀,是以取天下為心也。以取天下為心,豈聖人之心哉?

曰:“魯繆公之時,公儀子為政,子柳、子思為臣,魯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賢者之無益於國也!”

朱熹曰:髡譏孟子雖不去,亦未必能有為也。

曰:“虞不用百裏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賢則亡,削何可得歟?”

趙岐曰:孟子雲:百裏奚所去國亡,所在國霸。無賢國亡,何但得削,豈可不用賢也。

曰:“昔者王豹處於淇,而河西善謳;綿駒處於高唐,而齊右善歌;華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有諸內,必形諸外。為其事而無其功者,髡未嚐睹之也。是故無賢者也,有則髡必識之。”

趙岐曰:王豹,衛之善謳者。淇,水名。《衛詩·竹竿》之篇曰:“泉源在左,淇水在右。”《碩人》之篇曰:“河水洋洋,北流活活。”衛地濱於淇水,在北流河之西,故曰處淇水而河西善謳,所謂鄭衛之聲也。綿駒,善歌者也。高唐,齊西邑。綿駒處之,故曰齊右善歌。華周,華旋也。杞梁,杞殖也。二人,齊大夫,死於戎事者,其妻哭之哀,城為之崩,國俗化之,則效其哭。髡曰:如是歌、哭者尚能變俗,有中則見外。為之而無功者,髡不聞也。有功,乃為賢者,不見其功,故謂之無賢者也。如有之,則髡必識之矣。

朱熹曰:髡譏孟子仕齊無功,未足為賢也。

曰:“孔子為魯司寇,不用,從而祭,燔肉不至,不稅冕而行。不知者以為為肉也,其知者以為為無禮也。乃孔子則欲以微罪行,不欲為苟去。君子之所為,眾人固不識也。”

趙岐曰:孟子言孔子為魯賢臣。不用,不能用其道也。從魯君而祭於宗廟,當賜大夫以胙,燔肉不至。膊炙者為燔,《詩》雲“燔炙芬芬,反歸其舍”,未及稅解祭之冕而行,出適他國。不知者以為不得燔肉而慍也,知者以為為君無禮,乃欲以微罪行。燔肉不至,我黨從祭之禮不備,有微罪乎,乃聖人之妙旨。不欲為,誠欲急去也。眾人固不識君子之所為,謂髡不能知賢者之誌也。此章指言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孔子將行,冕不及稅,庸人不識,課以功實。淳於雖辯,終亦屈服,正者勝也。

朱熹曰:孟子言以為為肉者,固不足道;以為為無禮,則亦未為深知孔子者。蓋聖人於父母之國,不欲顯其君相之失,又不欲為無故而苟去,故不以女樂去,而以膰肉行。其見幾明決,而用意忠厚,固非眾人所能識也。然則孟子之所為,豈髡之所能識哉?

尹曰:淳於髡未嚐知仁,亦未嚐識賢也,宜乎其言若是。

注釋

①淳於髡:戰國時齊國學者,稷下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以博學著稱。

②名實:聲望和功業。

③三卿:古代的高級官位或爵位,指上卿、亞卿和下卿。

④公儀子:即公孫儀,魯國博士。

⑤子柳:即泄柳,魯國賢人。

⑥王豹:著名歌唱家,衛國人。淇:水名,古為黃河支流,自河南省林州市東南曲折流至今汲縣東北淇門鎮,南入黃河。

⑦河西:指衛國。

⑧綿駒:古代歌唱家,齊國人。高唐:故址在今山東高唐境內。

⑨華周:即華旋,齊國大夫,死於齊莒之戰中。杞梁:齊國大夫,傳說是孟薑女的丈夫。

⑩燔肉:祭祀用的熟肉。

稅:同“脫”,解脫的意思。

微:無。

譯文

淳於髡說:“把聲譽和功業放在首位的人,是為了濟世救民;把聲譽和功業放在次要地位的人,是為了自我。先生你現在是齊國三卿中的一員,未能建立上輔君主、下治黎民的名譽和功業就要離開齊國,難道仁人就是這個樣子嗎?”孟子說:“身處下位,不用自己的賢能來侍奉不肖的人,這就是伯夷之類的人。五次去投靠商湯,五次去投靠夏桀,這就是伊尹之類的人。不厭惡昏庸的君主,不拒絕做小官,這就是柳下惠之類的人。這三類人雖然走的路不同,但是他們的目的是一致的。這一致的目的是什麼?可以說這就是仁。君子的行為隻要符合仁就行了,為什麼要相同呢?”淳於髡說:“魯繆公的時候,公儀子為相國,子柳、子思作為大臣,而魯國的衰弱日甚一日。如果是這樣,賢能的人對國家是沒有好處的!”孟子說:“虞國沒有任用百裏奚而滅亡,秦穆公任用百裏奚而稱霸。不任用賢人就會亡國,豈止是國家削弱呢?”淳於髡說:“過去王豹住在淇水邊上,而整個衛國都善於唱歌;綿駒住在高唐,齊國西部的人都善於歌唱;華周和杞梁的妻子痛哭自己去世的丈夫,而整個國家的風俗都因之改變。內心有什麼,外麵就能表現出來。我從沒看見誰做了好事而沒有功效的。因此說現在沒有賢能的人,若有,我一定能看出來。”孟子說:“孔子在魯國作司寇的時候,不被信用。跟隨君主去祭祀,又不見誰送祭祀的熟肉來,於是連祭祀時戴的帽子都沒解就離開了。不知道內情的人認為孔子是為了一塊祭祀的肉,了解的人知道孔子是因為(當權者)沒有按照禮節辦事而離開的。至於孔子則是想在未釀成大的過錯的時候而離開,並不是隨隨便便地離開。君子所做的事情,普通人是很難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