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子下》在一定程度上是對《告子上》所闡述的觀點的進一步深入,在這一章裏麵,孟子著重闡述了禮的問題,仁義的問題。提出了重禮、“人皆可以為堯舜”、輕王霸、重仁義,講求個人修養無論在什麼環境中都應該持之以恒。其中“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一段對後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任人有問屋廬子曰:“禮與食孰重?”
趙岐曰:任國之人問孟子弟子屋廬連,問二者何者為重。
曰:“禮重。”“色與禮孰重?”曰:“禮重。”曰:“以禮食,則饑而死;不以禮食,則得食。必以禮乎?親迎則不得妻,不親迎則得妻。必親迎乎?”屋廬子不能對,明日之鄒,以告孟子。孟子曰:“於!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
朱熹曰:本,謂下。末,謂上。方寸之木,至卑,喻食色。岑樓,樓之高銳似山者,至高,喻禮。若不取其下之平,而升寸木於岑樓之上,則寸木反高,岑樓反卑矣。
金重於羽者,豈謂一鉤金與一輿羽之謂哉?
朱熹曰:鉤,帶鉤也。金本重而帶鉤小,故輕,喻禮有輕於食、色者。羽本輕而一輿多,故重,喻食、色有重於禮者。
取食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色重?
趙岐曰:孟子言夫物當揣量其本,以齊等其末,知其大小輕重,乃可言也。不節其數,累積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岑樓,山之銳嶺者,寧可謂寸木高於山邪?金重於羽,謂多少同而金重耳,一帶鉤之金,豈重一車羽邪?如取食、色之重者,比禮之輕者,何翅食、色重哉!翅,辭也。若言何其重也。
朱熹曰:禮食、親迎,禮之輕者也。饑而死以滅其性,不得妻而廢人倫,食、色之重者也。奚翅,猶言何但。言其相去懸絕,不但有輕重之差而已。
往應之曰:‘紾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紾則不得食。則將紾之乎?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
趙岐曰:教屋廬子往應任人如是。紾,戾也。摟,牽也。處子,處女也。則是禮重,食、色輕者也。此章指言臨事量宜,權其輕重,以禮為先,食、色為後,若有偏殊,從其大者。屋廬子未達,故譬摟、紾也。
朱熹曰:此二者,禮與食、色皆其重者,而以之相較,則禮為尤重也。此章言義理事物,其輕重固有大分,然於其中,又各自有輕重之別。聖賢於此,錯綜斟酌,毫發不差,固不肯枉尺而直尋,亦未嚐膠柱而調瑟,所以斷之一視於理之當然而已矣。
注釋
①屋廬子:孟子學生。
②岑樓:尖頂高樓。
③鉤:衣帶鉤。
④紾:拗折。
譯文
有一個任國人問屋廬子:“禮和飲食哪個重要?”屋廬子說:“禮重要。”又問:“美色和禮哪個重要?”回答道:“禮重要。”任國人說:“如果按照禮節來飲食,就會餓死;不按照禮節來飲食,就可以得到食物。必定要按照禮節嗎?如果行親迎之禮就娶不到妻子,不實施親迎之禮就能娶到妻子。難道非得行親迎之禮嗎?”屋廬子無言以對。第二天,屋廬子到鄒國將這件事告訴孟子。孟子說:“回答這樣的問題有什麼難的。不計較它的根本的高低,而比較它的頂端,方寸的木塊可以高過尖頂高樓。黃金比羽毛重,難道是說衣帶鉤那樣的金子比一大車羽毛還重嗎?那飲食裏麵最重要的和禮節最輕的方麵來比較,何止是飲食重要?那美色裏麵最重的和禮節方麵最輕的比較,何止是美色重要?你回去對他說:‘拗折著兄長的臂膀來奪取他的食物,就能得到吃的,不拗折兄長的臂膀就得不到食物。難道要拗折兄長的臂膀嗎?翻過東鄰的牆抱住他們家的處女就能得到妻子。不抱住東鄰的處女就得不到妻子,難道就要抱住東鄰的處女嗎?’”
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孟子曰:“然。”
趙岐曰:曹交,曹君之弟。交,名也。答曰然者,言人皆有仁義之心,堯、舜行仁義而已。
“交聞文王十尺,湯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食粟而已,如何則可?”
趙岐曰:交聞文王與湯皆長而聖,今交亦長,獨但食粟而己,當如之何?
曰:“奚有於是?亦為之而已矣。有人於此,力不能勝一匹雛,則為無力人矣。今曰舉百鈞,則為有力人矣。然則舉烏獲之任,是亦為烏獲而已矣。夫人豈以不勝為患哉?弗為耳。
趙岐曰:孟子曰:何有於是言乎?仁義之道,亦當為之乃為賢耳。人言我力不能勝一小雛,則謂之無力之人。言我能舉百鈞,百鈞,三千斤也,則謂之有力之人。烏獲,古之有力人也,能移舉千鈞。人能舉其所任,是為烏獲才也。夫一匹雛不舉,豈患不能勝哉?但不為之耳。
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夫徐行者,豈人所不能哉?所不為也。
趙岐曰:長者,老者也。弟,順也。人誰不能徐行者,患不肯為也。
堯、舜之道,孝悌而已矣。
陳禾曰:孝弟者,人之良知良能,自然之性也。堯、舜人倫之至,亦率是性而已。豈能加毫末於是哉?
楊時曰:堯、舜之道大矣,而所以為之,乃在夫行止疾徐之間,非有甚高難行之事也,百姓蓋日用而不知耳。
子服堯之服,誦堯之言,行堯之行,是堯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誦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趙岐曰:孝悌而已,人所能也。堯服,衣服不逾禮也。堯言,仁義之言。堯行,孝悌之行。桀服,譎詭非常之服。桀言,不行仁義之言。桀行,淫虐之行。為堯似堯,為桀似桀而已矣。
朱熹曰:言為善為惡,皆在我而已。詳曹交之問。淺陋粗率,必其進見之時,禮貌、衣冠、言動之間,多不循理,故孟子告之如此兩節雲。
曰:“交得見於鄒君,可以假館,願留而受業於門。”
趙岐曰:交欲學於孟子,願因鄒君假館舍,備門徒也。
朱熹曰:假館而後受業,又可以見其求道之不篤。
曰:“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餘師。”
趙岐曰:孟子言堯、舜之道,較然若大路,豈有難知,人苦不肯求耳。子歸曹而求行其道。有餘師,師不少也,不必留館學也。此章指言天下之道,人並由之,病於不為,不患不能,是以曹交請學,孟子辭焉。蓋《詩》三百,一言以蔽之。
朱熹曰:言道不難知,若歸而求之事親敬長之間,則性分之內,萬理皆備,隨處發見,無不可師,不必留此而受業也。曹交事長之禮既不至,求道之心又不篤,故孟子教之以孝弟,而不容其受業。蓋孔子餘力學文之意,亦不屑之教誨也。
注釋
①曹交:曹國國君的弟弟。
②假:借。
譯文
曹交問孟子:“人人都可以成為堯、舜,有這回事嗎?”孟子說:“是的。”曹交說:“我聽說文王高十尺,湯高九尺,我現在身高九尺四寸還要多,隻知道吃飯罷了,怎樣才能成為堯、舜那樣的人呢?”孟子說:“還有什麼呢?隻要像堯、舜那樣做事就行了。這裏現在有一個人,連提起一隻小雞的力氣都沒有,這是一個沒有力氣的人。現在他能舉起百鈞重的東西,這就是一個有力氣的人了。如果他能舉起大力士烏獲能舉起的重量,他就是烏獲那樣的人了。人所擔憂的難道是達不到那樣的能力嗎?不作為罷了。(和長輩同行),慢慢走,跟在長輩的後麵,這就是悌。走得很快,走在長輩的前麵,這就是不悌。慢慢走路,難道是人做不到的嗎?隻不過不那樣做罷了。堯和舜的道,隻有孝悌罷了。你穿上堯的衣服,說著堯說的話,做著堯做的事情,你就和堯一樣了。穿著夏桀的衣服,說著夏桀所說的話,幹著夏桀所幹的事,你就和夏桀一樣了。”曹交說:“如果我能得到鄒國國君的接見,租賃到住處的話,我願意留下來在你的門下學習。”孟子說:“道就好比大路一樣,難道很難明白嗎?隻不過病根在於不去追求罷了。你隻要回去追求,會有很多老師的。”
解讀
孟子曾經說過,聖賢和凡人沒有材質上的差別,隻不過聖人是先知先覺,凡人是後知後覺,無論知覺得早晚,最終都能獲得自己追求的理想人格。在這一章中,孟子將前麵提出的觀點進一步明確,闡述了“人皆可以為堯、舜”的觀點。學習聖賢,人人皆可以為聖賢,這是儒家道德倫理思想的最高標準。在儒家的觀念中,以道德主體為核心的理想人格,其最終的實踐結果就是成為聖賢。這種觀點和佛家的人人皆能成佛,是東方思想中特有的觀點。在傳統的西方基督教思想中,人的終極道德目標是接近上帝,獲得上帝的寵愛,但世人永遠不可能成為上帝。這兩種人格取向上的差別,恰恰是東西方思維方式的差別。因此在道德問題上,東方的思維模式給人的是更為積極的上進心、自信心,隻有在這樣的觀念鼓舞下,人之為人的可能性、人之為聖賢的可能性才得到了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