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楚楚的性格是軟硬不吃。自己做錯的事會道歉,要是自己沒錯,打死也不肯說一句“抱歉”。盡管金子哀求她,好漢不吃眼前虧,去跟許團長說兩句軟話,但慕容楚楚就是不去。至於檢討書,她更是不寫。當著金子的麵,慕容楚楚甚至這樣說,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大不了這文藝兵我不當了。十裏洋場,我依然可以做孤魂野鬼一個。慕容楚楚說這話時,嘴角微微一抽,露出一絲冷笑。金子卻害怕了。她沒有慕容楚楚那麼灑脫。慕容楚楚可以回十裏洋場繼續瀟灑,她卻回不去。再回村裏,給王小二當媳婦嗎?然後生一大堆孩子,成為孩子他娘?王小二這個男人,是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的,注定在村裏刨食。
金子一想起“刨食”這個詞,就覺得用在王小二身上很形象。他就像一隻長相貌似雄壯的公雞,帶著一隻母雞和一大群小雞崽,在一畝三分地裏刨食。左爪一扒拉,一無所獲;右爪一扒拉,還是一無所獲。即便偶有收獲,又能扒拉出什麼金銀寶貝來呢?金子一想起自己有可能成為那隻鬱鬱寡歡的母雞,就真的鬱鬱寡歡了。她想,女人和女人的命還真是各不相同。慕容楚楚在十裏洋場瀟灑完之後,自然會有各種各樣的公子哥兒追求她,她大可以挑肥揀瘦,擇優而嫁。可她金子就沒得選了,財迷老爹隻能在村裏有限的幾個出得起聘金的農家後生裏選一個。甚至在她父親眼裏,後生還是老生都沒什麼區別,他是擇價而取,價優者得,也就是誰聘金高就取誰當女婿。這是金子的宿命。她是死也不會回那個村子裏了。
但父女親情有時還真是難以割舍。金子對父親埋怨歸埋怨,夜深人靜時偶爾也會牽掛她這個財迷老爹,還有她苦命的姐姐們。她逃婚後,從沒給家裏寫過一封信,以後估計也不會再寫了。她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蹤,特別是在父親麵前。如果父親知道了她的下落,循跡而來,那就慘了。所以金子打心眼裏將部隊看成了自己的家。在師部文工團時,文工團就是自己的家。現在到了獨立團,獨立團也就成了她的家。金子無法想象,離開獨立團,自己還能去哪兒。
金子的憂心忡忡慕容楚楚其實是清楚的。她不想因為自己的過錯連累這個單純的姑娘。她隻是覺得,那個叫許山豹的臭男人太不講理。有事說事,是誰的問題就是誰的問題,別傷及無辜。說什麼“她們在這裏如果表現不好,隻能開除軍籍,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嚇唬人小姑娘幹什麼?慕容楚楚很想去找許山豹理論,但她現在對這個男人簡直討厭到了極點。最關鍵的一點,他們根本就無法溝通。相比較而言,她和劉文彬倒還是有很多共同語言。一想起“共同語言”四個字,慕容楚楚臉就有些紅。可惜劉文彬男子氣概少了些,要不還真是文武雙全、內外皆修呢。慕容楚楚覺得,許山豹男子氣概十足,卻又蠻不講理,純粹武夫一個;劉文彬文有餘,武不足,看上去很文弱書生。要是兩人合二為一就好了。她輕歎一聲,為一種莫名的愁緒。
劉文彬沒想到事情會如此複雜。當慕容楚楚找到他,說及許山豹對她們的偏見時,劉文彬這才覺得派金子去當說客完全是失策。金子涉世未深,不知深淺,能說成什麼事呢?此其一;其二,金子心直口快,口才卻未必佳,特別是對“黃色歌曲”的危害認識不足,在許山豹麵前碰壁是必然的;其三,在許山豹眼裏,犯錯之人是慕容楚楚,慕容楚楚本人不親自上門道歉,反差了他人前往,這是不夠心誠的表現,也是在妄自托大。劉文彬覺得,這才是許山豹萬萬不能接受的。他由此誠懇地建議慕容楚楚,當麵向許團長承認錯誤,並且保證今後再也不在獨立團唱類似於《天涯歌女》之類的歌曲。劉文彬本來想說《天涯歌女》之類的黃色歌曲,但考慮到慕容楚楚的接受程度,再加上自己也不認同《天涯歌女》是黃色歌曲,便硬生生地將“黃色”兩個字咽回肚子裏去了。
慕容楚楚斷然拒絕了。她不承認自己有錯,並且進一步質問劉文彬:《天涯歌女》是不是黃色歌曲?劉文彬一時語塞。在歡迎大會上,他的確表態說《天涯歌女》不是黃色歌曲,但那是為了給慕容楚楚解圍。作為獨立團政委,他不希望將歡迎大會開成歡送大會,這事關獨立團對師部文工團送戲下團的態度問題。雖然明知道這兩個問題團員是下放到獨立團進行思想改造的,但改造還沒開始就往外轟人,李師長那兒怎麼解釋?誰去解釋?這都是劉文彬要仔細考慮的問題。不像粗人許山豹,“乒乒乓乓”就圖嘴巴痛快,得罪人、揩屁股的活還得他劉文彬來幹。可劉文彬眼下的苦惱是這個慕容楚楚簡直是女版許山豹,隻要認定自己是對的,打死都不肯認錯。就像眼下的這個問題——《天涯歌女》是不是黃色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