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許山豹挖地三尺也要找回劉文彬。不為別的,就為給師長一個交代。他站在深秋的曠野極目四望,心裏竟一下子涼透了。因為戰爭的慘烈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舉目皆是橫七豎八的屍體。那些表情各異的屍體有咬牙切齒的,有相擁而亡的,有怒目圓睜的,也有頭顱不翼而飛的。地上的鮮血凝成了黑褐色,一麵千瘡百孔的獨立團團旗在硝煙彌漫中時隱時現。它傾斜著插在陣地上,隨殘風時而舒卷,時而下垂,還有一雙血手死死拽住旗杆下段。團旗下血肉模糊的旗幟手春生胸膛微弱地起伏著,顯示還有呼吸。

一隻禿鷹盤旋而下,停在一具屍首臉上,意欲啄食。“噠噠噠”,突然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一陣冷槍,禿鷹受了驚,盤旋而起,怪叫著遠遁。

許山豹正恍惚著,一陣淒厲的炮彈呼嘯聲由遠及近,在掩體旁爆炸,炸出的浮土四處飛揚,重新將許山豹掩埋。

硝煙彌漫中,許山豹再次爬起來,口裏連連吐著被嗆進去的塵土,然後罵罵咧咧道:“還有完沒完,老子找人呢!狗娘養的搞什麼破壞!明跟你說啊,炸死老子不要緊,要是秀才少一根汗毛,老子跟你祖宗十八代沒完!秀才!秀才你沒死吧?”

萬籟俱寂。許山豹直起身子,汗水涔涔而下。他摸一把髒臉,已經麵目全非的臉上突然間黑白分明。

許山豹的聲音有些慌了:“秀才!……秀才你吱一聲,別嚇老子……”許山豹四處尋覓,突然有所發現。他努力扒拉出掩體中的一條腿,那人的身體還嵌在夾縫中,看不出是誰。許山豹笑說:“秀才你小子可真會躲。躲這鬼地方什麼炸彈都炸不著,不愧是燕京大學出來的四隻眼,眼神毒啊!……哪裏安全就往哪鑽!不過我說秀才,大敵當前的,你這形象也太難看了,影響士氣啊!……老子真想不明白,師長怎麼會把你當作寶呢?不過你放心,隻要你小子以後別老唱反調,老子是不會把這事說出去的……”

許山豹的話音突然停住了。他看著那個拉出來的屍體的臉,眼神一下子變得黯淡。很顯然,扒出土的人不是他許山豹想要的。憂傷的許大團長頹然坐在地上,喃喃自語:“不是,秀才這小子,躲哪兒去了呢?”

好在許山豹眼毒,最終還是在另一堆土裏扒拉出了麵如死灰的劉文彬來。劉文彬看上去沒一點兒活人氣。一個士兵大煞風景地說:“團長,政委好像不行了……”

許山豹怒喝:“閉嘴!政委是大知識分子!命硬,閻王爺不敢收他……”他拍劉文彬的臉,後者卻毫無反應。許山豹道:“他奶奶的,閻王爺也太不長眼了,連秀才這樣的人都收……你們,誰會人工呼吸?”

戰士們麵麵相覷,紛紛搖頭。許山豹歎息一聲,突然一咬牙,俯下身去,嘴對著劉文彬的嘴大吸一口氣,卻猛地咳嗽著起身。

許山豹眼淚都嗆出來了:“奶奶的秀才,嘴裏裝了多少土啊,嗆死老子了……”

奇跡出現了。劉文彬打了三個噴嚏,終於活轉過來,卻第一時間捂住鼻子:“怎麼這麼臭?我說老許,你幾天沒刷牙了?嘴跟大糞缸似的,未經允許就給我人工呼吸上了……”許山豹罵:“少廢話,你小子那張嘴,也沒香多少……”劉文彬辯解:“我可是天天刷牙的。不信,你讓同誌們聞聞看,看咱倆誰的嘴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