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爾斯布那塊地方當時建築分布格局同現在相同,教堂、教上宅邸、所有的大莊園和大村莊都在那個教區的北麵名叫戴倫那一帶地方。而南麵那一帶全是森林和高山。那個教父看到他還在荒無人煙的地方踽踽行走,他馬上就想到他還在教區南部,而要回家去必須策馬往北走。但是他越走越覺得不對勁,似乎自己並沒有在朝北走。盡管沒有星星和月亮供他辨認方向,可是他頭腦裏有方向感,他毫無疑問地覺得自己在朝南或者朝東走。”
“他本來打算馬上勒住韁繩,調轉馬頭往回走,可是他卻沒有那樣做,既然這匹馬過去從來沒有迷過路,那麼這一次勢必也不會。說不定是他自己糊塗了,隻怪他一直心不在焉,沒有看看沿途的道路。於是他又聽憑馬兒照著原來的方向繼續往前走,他自己又去想自己的心事了。”
“可是走不多久,一根很大的樹枝狠狠地掃了他一下,幾乎把他從馬背上撞了下來。他這才猛醒過來,覺得非要弄清他到底到了哪裏不可。”
“他朝地上一看,不禁吃了一驚,原來他是走在鬆軟的沼澤地上,根本沒有什麼可供踩腳的小路。而那匹馬兒卻疾走如常,一點也沒有趔趄。這一次教土深信那匹馬確實在錯路上了。
“這一次他毫不遲疑,抓起韁繩,勒回馬頭,重新朝著林間小路走回去。可是那匹馬卻作起祟來,剛剛跑到林間小路上,又繞了一個彎向荒山野嶺奔去。”
“教父一看,完全肯定那匹馬又往錯路上走去了。不過他又想道,既然馬兒如此固執,說不定是要找一條能夠更快到家的近路,所以他也就聽之任之了。”
“說也蹊蹺,地麵上根本無路可走,然而那匹馬兒卻照樣疾走如飛。麵前有山崗擋路,馬兒就像山羊一般靈巧地竄了上去,在下陡坡的時候,馬兒把四隻蹄子並攏收緊,沿著嶙峋頑石滑行而下。
“‘但願能夠在做禮拜之前趕回去,’教父心裏盤算著,‘倘若我不能及時趕回教堂去,那麼戴爾斯布教區的鄉民們會有何想法?’”
“他還來不及思忖太多,就匆匆來到一個他所熟悉的地方。那是個很小的黑水湖,是他去年夏天曾經來釣過魚的地方。現在他終於看出來了,這正是他最擔心害怕的事情:他現在正在荒山野林的深處,而那匹馬還在一味朝南走,似乎一定要把他馱到離教堂和教父宅邸遠得不能再遠的地方去。”
“教父匆匆跳下馬來。他不能夠任憑這匹馬將他馱到荒無人煙的曠野上去。他務必要趕回家去,既然這匹馬那樣執拗,非要朝相反的方向跑,他就下了決心自己徒步牽馬而行,待到走到熟悉的路上再騎上去。他把韁繩綰在手臂上,開始步行起來。穿著一身厚厚的皮大衣在森林裏徒步跋涉可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好在那個教土身體結實,能夠吃苦耐勞,對於走這樣費勁的長路倒也沒有犯難發愁。”
“可是那匹馬卻給他平添了不少麻煩,它根本不聽他擺布,四隻蹄子蹬住地麵紋絲不動,而且還尥蹶子,就是不肯跟他往前走。
“在這以後,他就聽憑馬兒放開四蹄往前跑去,他自己隻專心注意如何在馬鞍上坐得牢靠穩當。這—段路崎嶇不平而且險峻異常,再則一路都是上坡路。四周森林非常茂密,兩步開外的地方他就看不見了,不過他感覺得到,他們是在朝著一座高山往上爬去。馬兒呼哧呼哧異常吃力地爬上一個又一個陡坡。倘若此時教父自己能夠作主行事的話,他是決計不忍心把馬兒驅趕到這樣陡峭的高山上來的。‘嘿呀,難道你不爬上布臘克山,就不死心嘛?’教父譏嘲地說道,還忍不住粲然一笑。因為他明白,布臘克山是霍爾西勒省全境內最高的山峰。”
“就在他騎在馬背上往前走的時候,他忽然覺察出來,那個夜晚在荒山野林裏匆匆趕路的並非隻有他和他的坐騎。他聽到四周不斷有動靜,石頭骨碌碌地在滾動,樹枝劈劈啪啪地斷裂。從聲音上聽起來,好像有不少大動物穿行過森林。他知道那一帶地方狼很多,他倒擔心那匹馬會不會使他卷入到一場同野獸的肉搏角鬥中去。”
“向上爬呀,一股勁兒地向上爬,馬兒往山上爬得愈高,森林就愈稀疏。”
“他們終於爬到了一個幾乎光禿的山頂上,在那裏他可以極目遠眺。他放眼望去,舉目所見的是連綿不斷、峰巒起伏的群山和蒼茫陰沉的森林。天色很黑,他無法看清楚周圍的東西,但是他畢竟弄明白了自己在哪裏。”
“‘嘿呀,原來我竟爬上了布臘克山,’他想道,‘一點沒有錯,不會是別的山。我認出來了,西麵是耶爾夫舍山峰,東麵是阿格島一帶的波光粼粼的大海。北麵有塊地方閃爍著燈火,那大概是戴倫鎮。而在這個深峽裏我見到的是尼安瀑布飛濺的像白煙般的水珠。對,一定沒有錯,我爬上來的就是布臘克山,這真是一次曆險奇遇。’”
“他們爬到山上最高的主峰,那匹馬兒就停下腳步,站在一棵枝茂葉盛的雲杉樹背後,似乎若有所懼地藏匿在那裏。教父弓腰向前,雙手撥開枝葉,這樣他可以毫無阻擋地觀看麵前的一切。”
“布臘克山那濯濯童山的峰頂就赫然在他的眼前,不過並不像他預料的那樣空蕩荒涼。在麵前的開闊地中央有一塊頑石突兀屹立,四周密密麻麻圍聚著許多野獸。教父看到這個架勢,便揣摸著他們好像是到那裏去召開動物大集會的。”
“教父舉目望去,但見緊靠大頑石旁是好幾頭大狗熊,他們身體魁梧、動作頂頇笨拙,就像披了一層毛皮的大石頭一樣。他們都趴在地上煩躁不安地眨著小眼睛,叫人看得出來他們是為了來開這次會才從冬眠中醒過來一下,所以還很難保持清醒不睡過去。狗熊的後麵是好幾百隻狼緊擠在一起,他們並不冬眠,因而沒有一點睡意,在這漫長的冬季子夜時分反倒顯得要比在酷熱溽暑的盛夏更加生氣勃勃。他們像狗一樣蹲坐著,毛茸茸的尾巴簌簌地在地上刷來掃去,嘴裏呼哧呼哧地喘著大氣,舌頭長長地吐在嘴巴外麵。在狼群背後是山貓,他們一刻不停地悄悄地轉來轉去。他們的模樣很像形狀被扭曲了的大貓——樣,不過腿腳似乎有點跛,行走起來有點蹣跚。他們看樣子很靦腆,不大願意在眾多動物麵前露臉,因而一遇到別的動物走近,他們就會齜牙咧嘴,狠狠地發出嘶嘶聲。在他們背後,一直排到森林邊緣,這塊地方密密麻麻全都是一些嬌小伶俐、體態俊美的野獸,比如說狐狸啦、黃鼠狼啦、紫貂啦等等,他們身體雖小,可是性格要比那些大野獸更加粗暴凶殘,更加嗜血成性。
“教父對這個場麵看得十分分明,因為那塊地方全被熊熊的火光映得通明。在場地中央的那塊高高隆起的大頑石上站立著一個森林女妖,她手裏高擎著一枝很大的、紅彤彤的火焰竄得很高的鬆明火把。森林女妖身材足足有森林之中最高的大樹那樣高,她身上披著雲杉枝條編織成的衣衫,頭發一絡絡卷緊在一起像是雲杉果。她站在那裏凝然不動,麵孔朝著大森林,正在查看和傾聽。
“盡管教父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他卻驚駭非淺,他極力想對眼前的一切全都裝作沒有看見,因為他吃驚得連對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相信了。‘這一切根本是不可能的,’他想道,‘我騎馬在荒山野嶺裏走得太久,一定是眼花繚亂,產生了幻覺。’”
“不過話雖這麼說,他仍然聚精會神地注視著這一切,急不可耐地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