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在耐昂戈(2 / 3)

“你瞧,就在旅店正對麵有個挺像樣的農莊,是不是?”馬兒問道。

“不錯,”小男童回答說,“我瞅見了,不過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不到那裏麵弄間房屋給你們過夜,或者說不定那裏也已經住滿了?”

“不,那農莊上並沒有住過往客人,”馬兒說道,“那個農莊上的人十分吝嗇和不樂意幫助別人,因此隨便什麼人去找地方借宿總是要碰釘子的。”

“哦,真是這樣?那麼你們隻好站在大雨裏了。”

“不過我是在這裏土生土長從小到老的,”馬兒說道,“我知道那裏馬棚和牛棚都很大,有不少空著的圈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讓我們住進去。”

“我想我是不敢那樣做的。”小男童推托道,不過他心裏為那些牲口感到難過,所以他無論如何要設法試試。

他一口氣奔進那個陌生的農莊,一看正房外麵所有的棚屋都上了鎖,而且所有的鑰匙都被拿走了。他站在那裏一籌莫展,找不到什麼東西來開鎖。正在這時候,老天卻意想不到地幫了他一個忙。一陣大風強勁地吹過來,把正對麵的棚屋的門吹開了。

小男童毫不遲疑地回到馬兒身邊。“馬棚或者牛棚是去不成啦,”他說,“不過有個空著的大草棚他們忘了關緊門,我可以把你們領到那裏去。”

“多謝啦,”馬兒回答說,“能夠回到老地方去睡上一覺也是好的嘛,這是我一生當中惟一得到安慰的事情。”

在那個富裕的農莊上,人們今天晚上比往常睡得都晚。

農莊主人是個三十五歲左右的漢子,他身材高大,體格強健,臉龐四四方方,卻籠罩著一層愁雲。整整一天他像別的人一樣在露天裏趕路,淋得渾身透濕。到了吃晚飯時候,他才趕回家來,二話不說就讓他那還在忙碌家務的年邁的母親把爐火燒得旺一點,他可以把衣服烘幹。母親總算忍痛燒起一把算不上很旺的爐火,因為那戶人家平日裏對柴火是很精打細算的。農莊主人把大氅搭在一把椅子上,把椅子拉到爐膛跟前。然後他一隻腳踩在爐台上,一條胳膊支撐在膝蓋上,就這樣站在那裏兩三個小時,除了有時候往火苗裏投進去一根柴火之外,一直一動也不動。

那位年老的主婦把晚飯的杯盤碗碟收拾幹淨,為她兒子鋪好了床之後,就回到她自己那間小房間裏去坐著。她有時走出來看看,十分納悶為什麼他老是站在爐火旁邊不回屋去睡覺。“沒有啥事情,媽媽。我隻是想起了一些舊日往事。”

事情是這樣的,他方才從旅店那邊繞過來的時候,有個馬販子走上前來,問他要不要添置一匹馬,並且隨手指給他看一匹年老的駑馬。那匹馬的模樣十分嚇人,他氣得責問馬販子是不是發瘋了,竟敢用這樣瘦弱老殘的劣馬來取笑他。“噢,我隻是想到,這匹馬過去曾經是您的財產。如今他年紀大了,您大概願意讓他有機會安享晚年吧,再說他也是受之無愧的。”馬販子說道。

他仔細一瞧,果然把馬兒認出來了。那匹馬是他親手喂養長大,而且給他套轅駕車的。可是如今已經老得不中用了,他花錢把這麼一匹沒有用處的老馬買回來白白供養起來,豈不是太不合算。不行,當然不能買下,他不是那種白白把錢扔出去的冤大頭。

不過他看見那匹馬之後,昔日往事一幕幕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正是這些回憶使他一直醒著,無法上床去安睡。

是呀,那匹馬早先倒確實是體格健美、幹活出色的良馬。從一開頭起,父親就讓他照料調馴這匹馬。他教會了馬兒駕轅拉車。他對這匹馬的愛勝過了一切。父親常常埋怨他喂馬飼料用得太多,然而他還是悄悄地給馬兒燕麥吃。

自從照管了那匹馬以後,他就不再步行上教堂了,而總是坐著馬車去。那是為了炫耀一下那匹馬駒。他自己身上穿的是家裏縫製的土布衣裳,車子也是簡陋的,連油漆都沒有上過,可是那匹馬卻是教堂門前最漂亮的駿馬。

有一回他竟然開口要父親為他買幾件像樣的漂亮衣服,還要給大車油漆一新。父親站在那兒像塊石頭一樣,兒子以為那個老頭兒大概要猝然倒下去了。他當時想方設法要說服父親明白過來,他既然有這樣一匹出色的駿馬,自己當然不應該穿得過於寒磣。

父親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了兩三天就把馬兒牽到安勒勃洛賣掉了。

這樣做是十分殘忍的,不過父親是擔心那匹馬會把兒子引上聲色犬馬和窮奢極侈的邪路上去。如今已經事隔這麼多年,再回過頭來看看,他不得不承認父親這樣做是不無道理的,這樣一匹好馬留在身邊不能不是一個誘惑。可是在馬剛剛被賣掉那段時間裏,他傷心欲絕。他還偷偷地跑到安勒勃洛去,怔怔地站在街角上看那匹馬拉著車走過,或者溜進馬棚去塞給馬兒一塊糖吃。

“等到父親百年之後,我掌管了農莊,”他曾經這樣想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馬兒買回來。”

如今父親早已去世,他自己也掌管農莊兩三年了,他卻沒有想一點辦法去把那匹馬買回來。而且,在很長時間裏他根本沒有想起過這匹馬,直到那個晚上見到了方才記起了這回事。

他怎麼竟把那匹馬兒忘得如此一幹二淨,這真是不可思議。不過父親是個威勢逼人和獨斷獨行的家長。兒子長大成人以後,他們父子倆一起到田地裏去幹活,一切全都要聽從父親的吩咐。久而久之,在他的心目當中父親幹的一切事情都是不會有錯的。在他自己接掌農莊以來,他也隻是盡心盡力地按照父親生前那樣來辦。

他當然知道人家議論說他父親太吝嗇。不過手裏的錢袋捏得緊一點,不要平白無故地胡亂揮霍,那並沒有錯嘛。一切都掙來得不容易,不能當個胡天胡地的敗家子嘛。農莊不欠人錢財,即便被人說幾句吝嗇,也總歸比拖欠下一屁股債還不清過得逍遙一些吧。

他想到這裏,猛然全身一震,因為他聽到了一種奇怪的響聲。那是一個尖刻而又譏訕的聲音在重複說出他的心思:“哈哈,最要緊的是把錢袋捏緊在手心裏,小心為妙。與其像別的農莊主那樣拖欠下一屁股的債,倒不如被人說幾句吝嗇而不欠下什麼債。”

這個聲音聽起來分明是在譏笑他不大聰明,後來他才搞清楚原來是他聽錯了,他心裏反倒不好受起來。外麵已經起風了,而他站在那裏又有些發困想要睡覺,這才把煙囪裏的呼呼風聲聽成了有人講話的聲音。

他回過頭來瞄了一下牆上的掛鍾,那時掛鍾正好重重地敲了十一下。原來已經這麼晚了。“該是上床睡覺的時候啦。”他想道,可是他又記起每天晚上都要到院子裏去兜一圈,看看所有的門窗是不是都已關緊,所有的火燭是不是都已熄滅。自從他掌管農莊以來,他未曾絲毫疏忽過。於是他披起大氅走出屋外,來到大風大雨之中。

不料,就在小男童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那個農莊主人出來繞著院子走了一圈,把草棚的門關住了,所以當牲口到那裏的時候,那扇門早就上了鎖。小男童站在那裏愣住了。不行,他不能讓牲口總這麼站著。他必須到屋裏去把鑰匙弄到手。

“讓他們安安靜靜地等在這兒,我去取鑰匙!”小男童對老馬說了一聲就跑了。

他跑到院子中央停住了腳步,思索一下他怎樣才能夠進到屋裏去。就在這時候,他看到路上來了兩個流浪小孩,在旅店麵前停下了腳步。

小男童馬上看出那是兩個小女孩。他朝她們跑得更靠近一些,心想也許能夠得到她們的幫助。

“看呐,布麗特·瑪婭,”有一個說道,“現在你不消再哭啦!我們現在走到旅店門口啦,我們可以進去躲躲啦!”

那個女孩子話還沒有說完,小男童就朝她喊道:“不行,你們別打算進旅店啦,那裏擠得滿滿的,根本進不去了。可是這個農莊裏卻一個過路客人都沒有住。你們到那裏去吧!”

那兩個女孩子很清楚地聽到了他的講話,然而卻看不見說話的人。她們倒也並沒有怎麼大驚小怪,因為那天夜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個稍大一點的女孩子馬上回答道:“我們不願意到那個農莊上去借住,因為住在那個農莊上的人小氣得很,心眼又不好,正是他們逼我們倆出來沿路討飯的。”

“原來是這樣,”小男童說道,“不過你們不妨去試試。你們說不定可以舒舒服服住上一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