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4.在耐昂戈(3 / 3)

“好吧,我們不妨去試試,不過他們是不會放我們進門的。”兩個小女孩說道,她們走到正屋門前,舉起手來敲了敲門。

農莊主人正站在爐火前麵,惦念著那匹馬,驀地聽到有人敲門。他走出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而就在此時他又自己關照自己說,千萬不可以心腸一軟放些過路的流浪漢進屋過夜。但是正當他擰開門鎖的時候,不料一陣大風猛地推了過來。大風使那扇門從他手裏掙脫出來,碰到了牆壁上。他不得不趕緊出去走到台階上把門拉回來。當他回到屋裏時,兩個小女孩已經登堂入室站在屋裏了。

那是兩個可憐的小乞丐,衣衫襤褸不堪,麵有饑色,渾身汙垢。這是兩個手拎著同她們一樣長短的討飯口袋沿途乞討的小女孩。

“你們是什麼人?這麼晚了還在外麵閑逛?”農莊主人毫不客氣地詰問道。

那兩個女孩子沒有馬上答話,而是先把討飯口袋放在地板上。然後她們走到他麵前,畢恭畢敬地伸出她們的小手來打招呼。“我們是從恩耶特寨來的安娜和布麗特,”那個大女孩說道,“我們來請求在這裏借住一個晚上。”

他根本沒有去握那兩隻伸出來的小手,而是張嘴要把那兩個小乞丐趕出去,可是又有一件往事湧上了他的心頭。恩耶特寨,難道不就是那幢有個寡婦帶著五個兒女住的小房子?那個寡婦生活艱難,欠下了父親好幾百克郎的債,而父親在討賬時力逼那個寡婦賣掉了自己的房子。後來那個寡婦帶著三個大一點的孩子到北部諾爾蘭省去謀生計,而兩個小的流落在教區裏。

他記起這件往事,心裏隱隱作痛。他知道雖說那筆債是父親的正當財產,可是這樣苦苦追逼把那些錢索要回來,曾經引起了對父親的公憤。

“你們兩個近來怎麼過日子?”他厲聲問那兩個孩子,“難道濟貧院沒有收留你們?你們為什麼要到處流浪討飯?”

“這不是我們的過錯,”那個大女孩幽怨地說道,“是我們現在來到的這戶人家害得我們這樣的。”

“算啦,我看你們討飯口袋鼓鼓囊囊的,”農夫說道,“你們不要再抱怨啦。倒不如把口袋裏討來的東西拿出來吃飽肚皮要緊。這裏可沒有人給你們東西吃,女人們都早已睡覺啦。吃飽之後你們就找個靠近爐膛的角落睡下,這樣你們就不會挨凍了。”

他擺了擺手,像是叫她們離開自己遠一點兒,他的眼神裏流露出冷酷嚴峻的光芒。他暗自慶幸,幸虧自己有一個善於斂財理家的父親,否則說不定自己也會在孩提時代手拎討飯口袋四出奔走乞討,就像眼前這兩個一樣。

可是十分奇怪,大風重複講出他的想法時,他聽起來覺得這些想法是出奇地愚蠢、殘忍和虛偽。

那兩個女孩子緊緊靠在一起,在堅硬的地板上四叉八仰地躺下。她們一點也不安靜,躺在那裏嘰嘰喳喳地悄聲說話。

“你們別再講話啦,安靜一點!”他肝火旺盛起來,恨不得揍她們幾下。

可是她們自顧自地悄聲說著話,根本沒有理會他的吩咐,於是他又叫嚷了一遍要她們安靜。

“媽媽離開我的那會兒,”一個細嫩清脆的嗓音說道,“她要我答應,每天晚上都要做禱告。所以我必須這樣做,布麗特·瑪婭也是一樣,我們要念完讚美詩《上帝愛孩子》才能不再說話。”

農莊主隻好悶聲不響地坐在那裏聽那兩個孩子背誦祈禱文。後來他又在屋裏踱起步來。他一邊踱步一邊絞搓著雙手,似乎他心裏很不平靜,懊惱和悔恨一齊湧了上來。

馬兒被無辜地賣掉而且被糟踏得不像樣子,兩個孩子竟然流落街頭淪為乞丐!看來父親做的事情不見得件件都是正確的。

他又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雙手支撐著腦袋。他的麵孔突然抽搐起來,而且不停地顫抖,淚水大滴大滴地奪眶而出,他慌忙用手拭掉,然而卻無濟於事,淚水滔滔地湧了出來。

這時他母親推開了小房間的門,他慌忙把椅子轉過去,讓後背對著她。可是她已經注意到有些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因為她站在他身背後發愣了好長時間,似乎在等待著他說點什麼。後來她想到,男子漢總是很難輕易開口吐露最傷心的事情的。她不得不幫他說出來。

她早已從小房間裏看到了剛才屋裏的情景,所以她不消再多問了。她靜靜地走到那兩個已經睡熟的孩子身邊,把她們抱起來,放到那小房間裏自己的床上去。然後她又走出來,站到兒子身邊。

“拉斯,我求你,”她說道,佯裝著沒有看見他在流淚,“你說什麼也要讓我把這兩個孩子留下。”

“怎麼啦,媽媽?”他問道,盡量使聲音少帶些哽咽。

“打從你父親把小房子從她們的母親手裏奪過來起,這幾年來我心裏一直在為她們難過。你大概也是這樣吧!”

“是的,不過……”

“我打算收留她們,把她們撫養成有用的人。”

他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來,淚水刷刷流個不停,於是他感激涕零地捏住了母親那隻瘦削如柴的老手,輕輕地拍著。

驀地他站了起來,仿佛嚇了一大跳。“父親該怎麼說呢,要是他還健在的話?”

“唉,那時候裏裏外外什麼事情全都由他一句話說了算數,”母親歎息道,“現在是你當家了。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心思去做啦。”兒子對這些話非常詫異,甚至止住了流淚。

“我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思在操持農莊嘛。”兒子爭辯道。

“不對嗬,”母親指點說道,“其實你並沒有這樣做。你隻是在學得跟你父親一模一樣。要知道,父親受過苦難,那些困苦的年月把他嚇怕了,使他生怕再變窮了。所以,他不得不一門心思先為自己著想。可是你並沒有吃過什麼苦,沒有什麼事情逼得你非要斤斤計較不可。你的家產足夠你花一輩子也花不完。你要是再不為別人著想點,那就太不近人情啦。”

就在那兩個小姑娘走進屋裏去那時候,小男童就悄悄地溜了進去。後來他就一直隱匿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過了不多久,他就看到了農民大氅口袋裏露出來的鑰匙。“等到農莊主人把那兩個孩子往外攆的時候,我就拿了鑰匙乘機溜出去。”他這樣想道。

母親同兒子談了很久,她講呀、講呀,那個吝嗇的農莊主人停止了哭泣,到了後來他臉上的神情溫順而善良,看上去成了另外一個人。他一直拍著母親的瘦削的手。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慌慌張張披上衣服,點上一盞馬燈,走到庭院裏去。外麵仍舊寒氣逼人,大風勁吹。可是他走到門前台階上,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曲。他不曉得那匹馬還認識不認識他,不知道那匹馬還樂意不樂意住進早先的馬棚。

他從庭院裏走過的時候,聽見有一扇門被風吹得吱嘎吱嘎直響。“唉,草棚的那扇門又被風吹開了。”他想著便走過去關門。

他跨了兩三步就到草棚門口,剛要舉起手來把門關上,似乎聽見裏麵有些動靜。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小男童趁機隨著農莊主一起從正房裏走了出來,他馬上跑到了草棚,可是他領來的那群牲口已經不在草棚外麵的大雨裏站著挨淋了。大風早已把草棚的門吹開,使得他們進到了草棚裏。那農夫聽見的是小男童跑進草棚裏的聲音。

農夫拎起馬燈朝草棚裏一照,看到草棚的地上躺滿了睡著了的牲口,不過連一個人影也沒有見著。那些牲口都沒有用繩拴著,而是七橫八豎地躺在幹草堆裏。

他對這麼多牲口闖進來隨便躺在草棚裏,感到十分惱火,就扯著嗓門叫喊起來,想把牲口喊醒,統統趕出去。可是牲口都安安詳詳地躺著一動不動,根本不在乎有人打擾他們。隻有一匹老馬緩緩站立起來,慢吞吞地朝他走了過去。

農莊主人一下子就喊不出聲來了,他從那匹馬走路的姿勢就已經認出他來。他把馬燈舉得高高的,那匹馬走過來,把腦袋靠在他的肩頭上。

農莊主開始撫摸那匹馬。“你呀,我的馬兒,你呀,我的馬兒,”他愛昵地呼喚道,“他們怎麼把你糟踏成了這副模樣!好吧,親愛的馬兒,我要把你買回來。你從今以後再也用不著離開這個農莊啦。你用不著為每天過日子發愁啦。你領來的那些牲口可以躺在這裏,不過你還是要跟我到馬棚裏去住。你要吃多少燕麥我就給你多少,不用再偷偷地去拿了。你身體還沒有完全垮掉吧。你還會成為教堂門口最漂亮的駿馬,你一定會的。嗯,這下可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