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星期日
第二天,大雁們朝北飛過森莫拉省。小男童騎在鵝背上俯視下麵的景色,自己遐想起來,他覺得這裏的景色同他早先見到的地方不同。這個省裏沒有像森坎奈省和東耶特蘭省那樣一望平疇的原野,也沒有像森蒙拉省那樣連綿不絕的森林地帶,而是七拚八湊,雜亂無章。“這個地方似乎是把一個大湖、一條大河、一座大森林和一座大山統統剁成碎塊,然後再拌一拌,就這麼亂七八糟地攤在地上。”小男童這樣想道,因為他入眼所見的全是小的峽穀、小小的湖泊、小小的山丘和小小的叢林。沒有哪樣東西是像模像樣地攤開擺好。隻要哪塊平原稍為開闊一些,就會有一個丘陵擋住了它的去路。假如哪個丘陵要蜿蜓延伸成一條山脈,就會被平原截斷抹平。一個湖泊剛剛展開一些就馬上被阻滯成一條窄窄的河流,而河流剛流得不太遠就又開闊起來變成了一個小湖。大雁們飛到離海岸很近的地方,小男童能夠一眼望見大海。
小男童騎在鵝背上飛過了比爾克岬灣教堂,又飛過了貝特奈教堂、布拉克斯塔教堂和瓦德斯橋教堂,然後飛向舍丁厄教堂和佛羅達教堂。一路上經過的地方都是教堂鍾聲長鳴,鍾聲響徹九霄,嘹亮悅耳,餘音如縷,不絕於耳,整個朗朗晴空似乎都充滿了鏗鏘悠揚的鍾聲。
“唔,看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放心的,”小男童想道,“那就是在這塊土地上,無論我走到哪裏,都可以聽得到這響亮的鍾聲。”他想到這裏精神為之一振,心裏也踏實多了,因為盡管他如今正過著另外一個世界的生活,隻要教堂鍾聲用它那鏗鏘洪亮的嗓音在召喚他回來,他就不會迷失方向。
他們飛進了森莫拉有很長一段路之後,小男童忽然看見地麵上有個黑點在緊緊追逐他們投下的影子。他開始以為那是一條狗,若不是那個黑點一直緊隨不舍跟著他們,他就不會去留神他。那個黑點急衝衝奔過開闊地,穿越過森林,縱跳過壕溝,爬過農莊圍牆,大有決計不讓任何東西阻擋他前進的勢頭。
“看樣子大概是狐狸司彌爾又追上來了。”小男童說道,“不過無論如何,我們飛得快,很快就會把他拋在後麵的。”
聽了這句話之後,大雁們便用足力氣以最高速度飛行,而且隻要狐狸還在視野之內就不減緩速度。在狐狸再也不能夠看見他們的時候,大雁驀地掉轉身來拐了一個大彎朝向西南飛去,幾乎像是他們打算飛回到東耶特蘭省去。“不管怎麼說,那想必是狐狸司彌爾,”小男童想道,“因為連昂考都繞道改變了方向,走了另外一條路線。”
那一天快到傍晚的時分,大雁飛過森莫拉省的一個名叫大尤爾嶼的古老莊園。這幢宏偉壯觀的高大住宅四周有枝盛葉茂的樹木環抱,四周是景色優美的園林,在住宅前麵是大尤爾嶼湖,湖裏岬角眾多,岸上土丘起伏。這個莊園的外觀古樸莊重,令人傾倒。小男童從莊園上空飛過時,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而且納悶起來,在經過一天飛行勞累之後,不是棲息在潮濕的沼澤地或者浮冰上,而是在這樣一個地方過夜,這滋味到底如何。
他在雄鵝背上又坐了半晌,不知道他該怎麼辦才好。後來他連躥帶蹦從一個草墩跳到另一個草墩,一直跑到堅實的土地上,並且朝著那座古老的莊園方向奔過去。
那天晚上,大尤爾嶼莊園的一家佃農農舍裏,有幾個人恰好圍坐在爐火旁邊聊天。他們天南海北無所不談,講到了教堂裏布道的情況,開春時田地裏的活計和天氣的好壞等等。到了後來找不出更多話題而靜默下來的時候,佃農的老媽媽講起了鬼故事。
老奶奶一口氣講了埃立克斯伯格、維比霍爾姆、尤裏塔和拉格曼嶼以及其他許多地方的故事。有人問有沒有聽說過大尤爾嶼也發生過這類怪事。“噢,是呀,不是一點沒有。”老奶奶說道。大家馬上就想聽聽他們自己莊園裏發生過什麼怪事。
於是老奶奶娓娓道來。她說,從前在大尤爾嶼北麵的一個山坡上坐落著一幢宅邸。那山坡上長滿了參天古樹,而宅邸前麵是一個很美麗的花園。那時有個名叫坎奧先生的人主管著森莫拉省,他有一回路過這裏,住在那幢宅邸裏。他吃飽喝足之後就走進花園裏,在那裏佇立了很久,觀賞大尤爾嶼湖和它美麗的湖岸一帶的湖光山色。他看得心曠神怡,心想這般美景除了森莫拉之外在別的地方豈能看到,就在這時候,他聽得身後有人深深長歎一聲。他回過頭來一看,是個上了年紀的打散工的雇工,雙手倚著鐵鍁站著。“是你在這兒長籲短歎?”坎奧先生問道,“你為什麼要歎氣?”
“我這樣日日夜夜在這裏拚命幹活,豈能不歎氣呀?”那個雇工回答說。
坎奧先生脾氣暴戾,不喜歡聽手底下人叫苦抱怨:“嘿,要是我能夠來到森莫拉省,在我有生之年一直幹刨土地的活計,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那麼但願大人您能如願以償。”那個雇工回答說。
不過,後來人們說,坎奧先生就是因為許了這個願,結果死後埋葬入土了都不得安寧,他每天晚上都要以幽靈出現,到大尤爾嶼去,在他的花園裏揮鍁刨土。是呀,如今宅邸早就沒有啦,花園也沒有啦。在那邊早先是宅邸花園的地方,現在是長滿森林的山坡地,平平常常和別處沒有什麼兩樣。可是有人在漆黑的深夜從森林裏走過的話,他碰巧還能看到那個花園。
老奶奶講到這裏,停住了話音,眼睛瞄向屋裏的一個晦暗角落。“難道那邊不是有個東西在動嗎?”她大驚小怪地問道。
“噢,那不是的,媽媽,您隻管往下講吧!”兒媳婦說道,“我昨天看見,老鼠在那角落裏打了個大洞。我手上要做的事情太多,忘掉把它堵上了。您說說有人看見那座花園沒有。”
“好哇,我講給你聽,”老奶奶說道,“我自己的父親就曾經親眼目睹過一回。有一年夏天夜裏,他步行穿過森林,驀地看見身邊有一堵很高的花園圍牆,而且從圍牆上看過去還可隱隱約約見到不少最為名貴的樹木,那些樹上繁花和碩果把枝條壓得垂到牆外。父親放慢腳步走過去,想看看這個花園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這時候,圍牆上突然有一扇大門豁然打開了,一個園藝工出來問他想不想見識見識他的花園。那個人就像其他園藝工一樣,身上紮著大圍裙,手裏拿著大鐵鍁。父親正要跟著他走進去的時候,他瞅了一下那個園藝工的臉。父親一下認出了蓬鬆在前額上的那綹卷發和一撮山羊胡子。那不是別人,正是坎奧先生,因為父親曾經在他受雇幹活的那些大莊園看到家家都掛著他的肖像畫……”
講到這裏話頭又刹住了。那是因為爐火裏有根柴火發出了劈啪聲,火苗竄得很高,火星濺到了地板上。在片刻間,屋裏所有的角落都被映得通亮。老奶奶似乎覺得自己看到在老鼠洞旁邊有個小人兒的影子,他坐在那裏出神地聽講故事,這一刹那又慌張地躲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