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爾蒙敦大森林
有時候會有這樣的事情,人們會看到一座建築物,起初規模過於宏大以至於屋主始終未能把它建成。當人們走到它麵前,所見的隻是厚厚的牆基、堅實的拱形梁架和很深的地窖,但是既未豎起牆壁更未鋪上屋頂。整幢房屋隻高出地麵兩三英尺。看到過那山脈的人不由得會聯想到這樣一幢半途而廢的房屋,因為它的樣子幾乎不像是一座完整的山,而隻是山的底部。它從平原上拔地而起,岩壁陡峭,山上遍地都是崢嶸的高大石柱,它們仿佛是已經豎起來的梁柱,要撐起高大的岩石大樓。整座山脈方圓很大,也很有氣勢,可惜就整體而言既不是巍巍高聳,也沒有奇峰崛起。建築工匠似乎還沒有等到把重巒疊嶂、險峻山峰和起伏峁坳修造起來就已經疲勞得半途而廢了,而恰恰正是這些峰巒才構成一座完整的山。
但是,仿佛是彌補缺少奇峰怪巒的美中不足,那一大片山區自古以來一直是佳木蔥蘢、古樹參天。山腳四周和山穀裏長著槲樹和椴樹。海灘上長著樺樹和榿樹。陡峭的山坡上長著鬆樹。凡是有土的地方都長著雲杉。所有這些參天古樹共同組成了考爾蒙敦大森林。這個大森林使人們如此望而生畏,以至於有些不得不穿越過森林的人往往求助於上帝保佑,並且將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在大森林長成的時候,這裏的樹木都要三人合抱,樹枝交錯縱橫組成了一張鑽不透的密網,地麵上綻起了盤根錯節的樹根。這樣一來,它就成了毒蟲猛獸和綠林大盜的最佳隱匿藏身之地,因為他們熟諳怎樣匐匍穿行、攀援前進和掩身出沒在這座大森林裏。不過對其他人來說它是令人望而卻步的。大森林裏一片黑黢黢、陰森森,既難辨別方向也沒有道路可走,到處是刺人的荊棘,那些古樹樹幹上掛滿了長須一般的藤蘿,樹幹上披了一層苔蘚,樣子活像妖魔鬼怪。
在人類起初遷徙到森莫拉省和東耶特蘭省來定居的時候,那裏滿山遍野全是綠樹覆蓋。可是不消多久,肥沃的山穀和平原上的森林都被砍伐殆盡。長在貧瘠的山崖上的考爾蒙敦大森林人們卻不屑於去光顧。它在那裏愈是沒有受到刀斧砍伐,就愈長得茂密。它逐變成了一座堡壘,它的牆壁日複一日地加厚。有人想要穿過這垛森林牆壁就不得不帶上斧頭。
大森林依然是威勢洶洶,非常可怕的。可是有一天,有個長途跋涉而來的遠客一頭紮進了密林深處,並且在那裏發現了礦苗。消息一傳開,礦工和礦業主們就如蟻附膻般紛紛趕來尋找地下寶藏。
大森林的威勢終於被打下去了,人們在那片自古以來就是密林覆蓋的地方挖起了坑道,建起了鑄鐵爐和工廠。這一切本來也不見得非要使大森林遭殃受禍的。可是開礦卻花費了令人難以相信的大量木材和木炭。燒炭工和砍伐工一擁而上,在這一大片古老陰森的原始森林裏大肆砍伐起來,險些把它統統砍了個精光。礦場周圍的樹木無一幸免,被夷成了一片片耕地。許多墾荒者遷徙到了那裏。就在此前不久還是除了熊窩之外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很快就出現了幾座有教堂和牧師宅邸的新村落。
即使在那些還沒有把大片森林全部砍伐的地方,參天的古樹也被砍倒,茂密的灌木叢被砍得一幹二淨。一條條道路興建起來,可以四通八達。野獸和強盜都全部被趕走了。人們在征服大森林之後,便對它毫不留情地下手了:無止無休地砍伐、放火燒荒和燒木炭。他們似乎要把牢牢記在心中的對這片森林的新仇舊恨一齊發泄出來,非要把它葬送掉不可。
這片大森林還算走運,因為考爾蒙敦地下礦藏儲量並不十分大,經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開礦和冶煉都逐漸減少了。這樣一來,燒木炭也就停了下來,森林獲得了喘息的機會。許多在考爾蒙敦的那些村落裏定居下來的人們失掉了工作,日子很難熬。可是森林卻又開始茂密起來,並且擴展它的地盤,結果農莊和礦場成了綠色林海中的點點孤島。考爾蒙敦的居民們也曾試圖耕作務農,但是卻沒有多少收成。那古老的森林地帶寧可長出大槲樹和大杉樹,卻不大樂意長出蘿卜和穀物來。
人們走過大森林的時候總是目光憂鬱地瞅上幾眼,因為他們自己愈變愈貧窮,而森林倒愈來愈葳蕤茂密。到了後來,他們靈機一動,想到也許這片森林說不定有什麼好處。也許森林就是自救之道?不妨來試試看能不能靠森林養家糊口。
於是他們就從森林裏采伐圓木和木板,運出來賣給平地上的居民,因為平地上早就把森林砍光了。他們不久就發現,倘若他們經營得法的話,森林同耕地或者礦藏一樣,也照樣可以維持生計的。於是他們就用一種不同於過去的眼光來看待森林了。他們漸漸學會照料和愛惜它了。人們忘掉了對森林的仇恨,並且把森林看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獵狗坎奧
大約在尼爾斯·霍戈爾什開始跟隨大雁外出遨遊的十二年前發生過這麼一回事:考爾蒙敦有個礦業主想要把自己的一條獵狗處死。他把森林看守人找來,對他說那條獵狗有見到雞羊就追咬的惡習而且屢教不改,因此無論如何留不得。他關照森林看守人把那條獵狗牽到森林裏去開槍打死算了。
森林看守人用一根皮條圈住獵狗的頸脖,牽著它朝森林裏的一個地方走去,那裏常常處死和掩埋莊園裏老年無用的狗。森林看守人並不是一個心地狠毒的人,但是他卻很樂意親手槍殺那條獵狗,因為他知道那條獵狗非但經常追逐雞羊,而且還時常到森林裏去叼兔子和小鬆雞。
那是一隻小黑狗,腹部有黃色肚毛,前腿也是黃顏色的。他很有靈性,能夠聽得懂人的話。當森林看守人牽著他往森林深處走的時候,他心裏已經明白自己將會落得一個什麼下場。但見他一點不露聲色,一路上既沒有低垂下腦袋,也沒有耷拉下尾巴,樣子就像平時那樣無憂無慮。
那麼,為什麼獵狗偏要裝得非常鎮定從容,不讓人看出來他內心的難過傷心呢?那是自有道理的,原因就是他們所穿越的這片森林。那個古老的礦場四周環繞著大片森林。那片森林是為人們和動物所稱道的,因為多少年來礦場主人都一直精心養護它,甚至幾乎舍不得砍掉一棵來當柴燒。他們也不忍心去把森林裏的灌木叢修剪或者刨掉,而是聽憑森林衍育成長。這樣一片不遭到侵犯的森林當然就成了生活在森林裏的動物的安樂窩,因此這裏動物多得不計其數,成群成隊地出沒。在動物之間,他們慣常把那座森林稱為“平安林”,並且還認為是全國最好的棲息場所。
當那隻獵狗被牽著穿過那座森林的時候,他想起了他往昔曾經怎樣窮凶極惡地欺淩居住在這裏的弱小動物。“唉,坎奧呀坎奧,倘若樹林裏的那些小東西知道你竟然落得如此下場,他們個個都會喜笑顏開的。”他思忖道,在此同時,他不由得晃動尾巴,若無其事地吠叫了幾聲,這樣讓別人看不出來他內心的焦急和痛苦。
正當他在這樣嘀咕的時候,他的神情忽然異樣大變。他伸長頸脖,揚起腦袋,似乎要放聲狂唁一番。他不再跟在森林看守人的身邊,而是縮到了他的背後。顯而易見,他大概是想到了哪件不痛快的事情。
方才獵狗坎奧突然想起來的就是他闖的一次禍。這次闖禍同過去他幹下的那麼多壞事不同,那些壞事並沒有使他虧心,而這次闖禍他卻一想起來就心煩意亂,大概這是因為他本來沒有存心要想把母麋鹿或鹿崽害死,然而無意之中卻斷送掉了他們倆的性命。
“說不定他們還活著呐,”獵狗突然念頭一轉,“我從他們身邊跑開的那會兒,他們還沒有死掉。他們也許活著跑了出來。”
他頓時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欲念,想要在最後時刻來到之前把這件事情弄清楚。他覷著森林看守人把皮圈拉得並不很緊,便冷不丁地猛然往旁邊縱身一躥,果然掙脫了出來。然後,他就奔騰跳躍,穿過森林朝向沼澤地拚命飛奔過去。森林看守人還沒有來得及把槍舉起來瞄準,他已經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了。
完成任務後他便安心地回來了。
森林看守人也得知此事
起初森林看守人朝著那個埋葬死狗的地方徑直走去,但是走到半道上,他似乎改變了主意,突然又回過頭來往礦場主的莊園走去。
坎奧冷靜地跟著他走,可是當他注意到森林看守人是朝著他的老家走去的時候,他的心情頓時慌亂起來。諒必是森林看守人猜出來了,就是這條獵狗斷送了母麋鹿的性命,所以要在把他處死之前還要帶回莊園去狠狠懲罰一頓。
挨一頓皮開肉綻的毒打,那滋味是比什麼罪都難熬的。既然躲不過這場災難,他再也無法強裝從容自若了。他垂頭喪氣,一步三捱地蹣跚著。他走進莊園的時候,頭都不抬一抬,裝著誰也沒有看見。
森林看守人走進來的時候,礦場主正好站在門廊的台階上。“森林看守人,你牽來的是一條什麼樣的狗哇?”礦場主問道,“總不見得會是獵狗坎奧吧?那條惡狗肯定早就一命嗚呼了。”於是森林看守人向礦場主講述了那兩隻鹿的事情。在他講述的時候,獵狗坎奧縮緊了身軀,趴在森林看守人背後,似乎要找個地方躲起來一樣。
不過森林看守人談起那件事情的經過,卻倒是大出獵狗的意料。他對獵狗坎奧讚不絕口。
獵狗從地上爬了起來,豎起了兩隻耳朵。他簡直無法相信他沒有聽錯。盡管他想盡量掩飾自己急切的心情,他畢竟忍不住低聲叫了幾聲。僅僅因為他曾經為麋鹿操過心就可以饒他一命,天下哪來的這樣好事?
礦場主也覺得獵狗坎奧這次行為有了檢點,但是仍舊沒有打算要留下他,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森林看守人,倘若你願意管著他,並且負責使他痛改前非,那麼就饒他一條性命吧。”礦場主過了半晌才說道。可以,森林看守人表示願意照辦,就這樣坎奧便搬到森林看守人住的地方去了。
霍比逃走
自從坎奧搬到森林看守人住的地方那一天起,他就再也不在森林裏偷偷摸摸地追逐別的小動物了。這倒不僅僅是由於上次闖的大禍使他心有餘悸,而且還在於他不願意惹森林看守人生氣。因為自森林看守人仗義救了他的性命以來,獵狗坎奧愛他勝過一切。坎奧一心想的隻是跟著他和守衛他。他從家裏出來的時候,坎奧在前麵嗅探道路。他留在家裏的時候,坎奧就臥躺在門口,注視著過往的行人。
當森林看守人到園子裏去照料他的樹苗,屋裏寂靜無聲,路上也聽不見來往的腳步聲的時候,獵狗坎奧便利用這段空隙時間去找鹿崽玩耍。
起初,坎奧一點沒有興致同他往來。不過坎奧一直跟在主人背後到各處去,主人給鹿崽喂奶的時候,他也就跟著來到了牲口棚裏。那時候,他常常蹲在圍欄外麵看著鹿崽。森林看守人把那隻鹿崽起名叫做霍比,因為他不配叫什麼別的更好聽的名字。坎奧倒也很讚成他叫這個名字的。每次看到鹿崽的時候,獵狗就心想,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長相這麼難看、身材這麼不勻稱的小東西。他那四條瘦骨嶙峋的細腿鬆鬆垮垮地支撐在身體底下,就好像沒有捆綁結實的高蹺一樣。腦袋很大,皺皮疙瘩,顯得一副老相,而且總是耷拉在一邊的。他身上的皮皺皺巴巴的,好像是他穿著一件不是為他量體裁衣而做的毛皮。他總是一臉苦相,無精打采。不過說也奇怪,每次他看到獵狗坎奧站在圍欄外麵的時候,他就會匆匆站立起來,似乎露出非常高興見到那條獵狗的神色。
小鹿崽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一點也不長個兒,後來索性連見到坎奧來的時候也沒有力氣站立起來了。坎奧就跑進圍欄走到他的身邊去親近他,這隻可憐的小鹿崽眼睛裏突然閃爍出光彩,似乎有個強烈的渴望終於得到了滿足。從那時候起,坎奧每天都去看望他,同他在一起一呆就是幾個鍾頭,獵狗常常用舌頭舔小鹿崽的皮毛,同他一起嬉戲玩耍,並且告訴他森林裏的動物都需要知道的事情。
說也奇怪,自從坎奧同小鹿崽親近以來,那小東西倒安心住下來了,身體也發育長大了。他不長則已,一長就長得很快。不消兩三個星期就在小圍欄裏轉不開身軀了,因此森林看守人不得不把他搬到一個圈有籬笆的草地上去。鹿崽在草地上又過了兩三個月後,他的四條腿長得那麼長,假如他願意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跨過籬笆。森林看守人在礦場主準許之下,為鹿崽豎起了一個高大的柵欄。那隻鹿崽在柵欄裏過了好幾年,長成了一隻身體強健、長相漂亮的麋鹿。坎奧常常抽空來陪伴他,不過現在同他親近倒並不是出於憐憫心,而是因為他們倆之間情深誼長。麋鹿依然多愁善感,而且似乎懶慵慵的,沒有一股子活力。可是坎奧知道怎樣才能使他活躍高興起來。
霍比已經在森林看守人的住地度過了五個春秋。有一天礦場主收到外國一家動物園的來信,探詢是否可以購買那隻麋鹿。礦場主欣然接受了這一建議,而森林看守人卻心裏很難過,可是他又沒有權力拒絕。於是賣掉麋鹿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坎奧很快就打聽出來正在進行的事情,並且馬上跑去告訴麋鹿說,人家打算把他賣到遠處去。獵狗很難過要失去他這個朋友,麋鹿倒無動於衷,既不憂傷亦不欣喜。“難道你就這樣逆來順受地被他們賣到遠處去嗎?”坎奧問道。
“不逆來順受行嗎?起來反抗又有什麼用呢?”霍比歎息道,“我當然願意在這裏呆下去。不過要是我被賣掉了,那麼我也隻好離開這裏啦。”
坎奧站在那兒仔細打量了麋鹿一番,用眼睛著實把他衡量了個遍。可以看得出來,這隻麋鹿還沒有完全長足。他還沒有成年大鹿的那種扇狀寬角、高高隆起的背脊和粗壯的鬃毛,但是他肯定有足夠的力量去鬥爭,去贏得自由。“唉,看看這副樣子就知道,他從出娘胎起就是被關在柵欄裏過日子的。”坎奧暗自思忖,可是嘴裏一句也沒有說。
直到子夜時分,坎奧才又回到麋鹿身邊去,因為他知道霍比一覺睡醒之後正在吃第一頓飯。“你想得沒有錯,霍比,還是逆來順受讓人把你運走算了。”坎奧說道,樣子顯得十分冷靜和心滿意足,“你會被關在一個大的動物園裏,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我隻覺得,你要離開這裏了,卻還沒有看見過這裏的森林,那真是非常可惜。你要知道,你的同族有一句銘言,就是鹿和森林是融為一體的。但是你卻一次還沒有到森林裏去過。”霍比正站在苜蓿堆旁邊大口啃嚼,他抬起頭來說道:“我倒也願意去見識見識大森林,可是我怎樣才能越過這柵欄呢?”
“唉,你是辦不到的,你的那幾條腿實在太短啦。”坎奧話中有話地說道。麋鹿似信非信地瞅了坎奧一眼,因為那條獵狗每天要跳進跳出柵欄好幾次。盡管他年歲還小,畢竟還是躍躍欲試了,他走到柵欄前麵,縱身一跳就跳出了囹圄,連他自己也幾乎不明白是怎樣跳出來的。
坎奧把霍比領到密林叢中一處地方,那裏參天的大雲杉樹長得一棵挨著一棵,密得連風都透不過。“你的同族就是常常在這裏避風禦寒的,”坎奧告訴他說,“他們通常站在露天裏度過整整一冬。你可是要比他們日子好過得多,你到了那邊以後就可以有屋子住,像牛關在牛棚裏一樣。”霍比一句話也不搭理,隻顧站在那裏拚命嗅著青鬆翠柏發出來的濃鬱芬芳。
“你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帶領我去看的呢?還是我已經把大森林都看遍了?”霍比問道。
於是,坎奧又領他到一片大沼澤地旁邊去看那些草墩和泥潭。“麋鹿們遇到危險的時候,通常都是逃到這裏來的,”坎奧告訴道,“我不知道他們用什麼本事走路,盡管他們身軀那麼大、那麼重,他們照樣可以跑到這裏來而不至於陷進去出不來。你大概沒有這份本事,可以在這麼危險的地方行走而不至於陷下去。不過有沒有本事對你來說也是無所謂啦,因為你決計不會再遭到獵人的追捕。”霍比二話不說,縱身一個長躍便跑到沼澤地裏。他覺得踩在腳下的草墩微微晃動,心裏非常得意,他在沼澤地裏跑了一圈又回到坎奧身旁,一次也沒有失足掉入泥潭。“現在我們把整個森林都看遍了吧?”他問道。
他又把麋鹿領到森林邊上一塊長滿了枝盛葉茂的闊葉樹的地方,那裏有的是槲樹、楊樹和椴樹。“你的同族就是常常在這裏啃樹葉和樹皮填飽肚子的,”坎奧歎了口氣說道,“他們覺得這些都是好吃得不得了的東西。可見你到了外國諒必有更可口的東西吃啦。”霍比對於這些樹幹高大、枝葉濃密的樹在他頭頂上形成一個綠色的華蓋不免大為驚奇。他把槲樹葉和楊樹葉都嚐了一嚐。“唔,味道帶點苦澀,不過非常好吃,”他讚美道,“比苜蓿好吃得多啦。”
“你總算親口嚐過這些東西了,那倒還不錯。”獵狗坎奧說道。
隨後,他又把麋鹿領到森林裏的一個小湖旁邊,湖麵平靜如鏡,一點漣漪也不泛起,輕霧縹緲、薄嵐籠罩的湖岸倒映在湖裏十分好看。霍比一看見那個湖就止住了腳步,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這是什麼呀,坎奧?”他迷茫地問道,因為這是他從生下來至今第一次看到湖。
“這是一大片水,也就是一個湖,”坎奧說道,“你的同族常常在這裏從這邊湖岸遊到那邊湖岸。可是總不能指望你也能夠遊泳哇。不過你起碼可以下水去泡一泡,洗個澡吧。”坎奧自己先撲通跳進水裏,遊起泳來。霍比站在岸上躊躇了很長時間。後來他終於也硬著頭皮下水了。當凜冽的湖水輕柔而涼爽地在他身體上輕拂時,他愜意得連一口氣都不透一下。他想讓湖水沒過脊背,就又朝裏走了一段,覺得湖水把他漂浮起來了,這樣就身不由主地開始遊起泳來了。他在坎奧身邊繞來繞去地遊著,而且還遊得靈活自如。他們上岸以後,那條獵狗就問道,他們是不是應該回家去了。“離天亮還早哩,我們還可以在森林裏再轉轉嘛!”霍比央求道。
霍比向那些麋鹿走過去,可是幾乎馬上就回到了在森林邊上等他的坎奧身邊。“你一定沒有受到友好款待吧!”坎奧說道。
“我對他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自己的同族,我請求他讓我到草地上同他們呆一會兒,可是他要攆我走,而且還用角來威嚇我。”
“你避開了,那是做得對的,”坎奧說道,“一隻僅僅長著枝枝杈杈的幼角的年輕小鹿千萬不可以同年老的鹿搏鬥。他若是不加抵抗,對你逃避的話,那麼他就會在整個森林裏名聲掃地。你也不消有什麼顧慮,反正你就要到外國去啦。”
坎奧還沒有來得及說完,霍比就掉轉身去,徑直走到草地上。那隻老鹿迎了上來,他們二話不說,馬上就格鬥起來。他們的雙角扭在一起,結果霍比被頂得連連往後退,他似乎還沒有弄懂怎樣才使得出力氣。可是在他退到森林邊上的時候,他把四隻腳蹄死命蹬在地上,用兩隻角狠狠頂住“角中王冠”,逼得他往後倒退。霍比悶聲不響地用足力氣,而“角中王冠”卻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那隻老鹿這一次被頂得在草地上連連後退。突然之間喀嚓一聲響,那隻老鹿犄角上的一枝杈折斷了。他不敢再戰下去,便猛然掙脫了霍比,朝森林裏逃了進去。
獵狗坎奧一直站在森林邊上觀戰,霍比回到他的身邊。“現在你已經都看到了森林裏有些啥東西,”坎奧說道,“現在你願意回家嗎?”
“是呀,該到時間啦。”那隻麋鹿回答說。
他們倆都再沒有作聲,默默地踏上回家之路。坎奧長籲短歎了好幾次,似乎由於自己看錯了人而大為失望。可是霍比卻挺胸昂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好像對這次林中探險的成功非常高興。他一點沒有猶豫地一直來到了他原先居住的那個柵欄跟前。他看了看那塊他從出生至今一直在那裏度過的捉襟見肘的小天地,又看了看被他的腳蹄踩得平光光的地麵,幹枯了的飼草,供他喝水的小水槽,還有他睡覺的那間陰暗棚屋。“鹿和森林是兩位一體的。”他叫喊了一聲,把頭往後一揚,後脖貼到了背脊上,撥開四蹄,似狂飆一般衝回到森林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