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儒學發展不能走宗教化的道路(1 / 2)

關於儒學發展的道路問題,現在有各種各樣的探討和說法。當前最有代表性和最能體現時代特征的是儒學作為一種專業學院化的東西存在於少數知識分子群體之中,這在海外就是現代新儒學在回應西學的情勢下,對儒學傳統的重建采取了更為知識化的表達方式;在大陸就是在厭倦了儒學被作為政治鬥爭的工具大肆糟踐之後,對儒學的研究也采取了純粹學術化的方式。另外,有相當一部分人主張走儒學宗教化的路子,如有學者公開打出文化民族主義的旗幟,認為“21世紀的中國需要一種超越民族國家的文化民族主義!”“今日重提‘文化民族主義’,不是要建立一種束之高閣的關於傳統文化的理論,而是要建立一種強有力的意識形態,要發動一場廣泛而持久的社會活動……這一活動的核心目標是,把儒學重塑為與現代社會生活相適應的、遍及全球的現代宗教。”並提出了具體的複興方案和應該采取的措施:第一,儒學教育要進入正式學校教育體係。第二,國家要支持儒教,將儒教定為國教。國家支持,精英領導,全民參與,建立組織體係,實行民間自治。第三,儒教要進入日常百姓生活,要成為全民性宗教。第四,通過非政府組織向海外傳播儒教。

這與近代康有為、陳獻章的立孔教為國教其實是一樣的,隻不過在理論形式上掛上了“文化民族主義”的旗號,在社會政治文化環境上也與那時大不相同。孔教是中國知識分子以西方宗教為樣板,在傳統儒學的宗教性的基礎上,有意識地創立的一種宗教,是中國知識分子在西學東漸、西力東進,近代中國麵臨政治危機和文化危機的嚴峻形勢下力挽狂瀾,從宗教一途拯救中國的行為。但是,應該看到,在其宗教的外衣下,孔教仍然保持著儒家人文理性的傳統精神,其倡導者也仍然保持著儒者的基本品格,也是儒學的一種現代變異形態。孔教的發展經過了兩個階段:一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中國大陸康有為、陳煥章等試圖借政治力量立孔教為國教,掀起了一場孔教運動,引發了激烈的爭論。二是20世紀30年代以後,孔教在海外華人當中走民間發展之路,基本上是成功的。孔教在思想理念上是以儒學的創立者孔子為教主,實際上是以孔子的偉大人格和思想為依歸,本質上是人文道德的,是以宗教的形式傳承和發揮孔子儒學的基本精神,保存和弘揚中華文化,它與曆史上的儒教文化有一定的聯係,與儒學有更直接的承續關係。我不否認孔教運動及其思想的曆史作用和現實意義,我認為,孔教隻是漂泊海外的華人的精神寄托,心靈慰藉,是儒學現代轉化過程中的宗教一脈,並不是中國文化複興的基本方向,也不是中國文化未來發展的主導方向。中國文化發展的基本方向不能走宗教的道路,應該以儒學傳統作為基礎性的資源來整合多元文化,構建21世紀中華民族的思想文化體係。中國文化的主導方向隻能是“學”而不是“教”,是人文理性而不是宗教信仰。在中國大陸,儒學發展的主流不可能走宗教化的道路,但作為一種權宜之計,我並不否認在以儒學為主的多元文化融會過程中,在一定時間、一定地域有民間宗教的這麼一個發展路子,這我將在下一節陳述。

為什麼儒學發展不能走宗教化的道路?理由有:

第一,從中國文化傳統來看,儒學是一直是主體,儒學的發展演變一直是中國文化發展演變的主流。盡管在中國曆史上,有本土的道教,外來的佛教、伊斯蘭教、基督教以及很多小的宗教,在某些曆史階段儒學甚至失去了社會生活的相當一部分領域,如魏晉南北朝,但儒學一直能夠把握住國情,有深厚的民眾基礎,有政治上的支持,在與各種宗教文化的鬥爭、交流過程中,一直處於多元會通,居中製衡的地位,並且從總體上規定了包括各種宗教文化在內在的中國文化的整體麵貌,使中國文化沒有發展成宗教為主的文化形態,這一點應該為絕大多數人所認可。

第二,儒學所產生的上古文化根源中就有宗教性,再加上後來受到各種宗教的影響,使得儒學發展演變過程中,也不免帶上某種宗教性質,但這隻是儒學的次要性質,並不是其本質所在。

具體地說,儒家自創立以來並沒有否定中國上古的巫史文化傳統,但儒學之所以成為儒學就在於它是以“史”思想進路超越和升華了“巫”這一傳統,並與其處於一定的張力之中,形成了以道統政之外神道設教(以道統教)的思路,由此也就演變出了儒家獨特的“教統”――融宗教(精神層麵)、教化(社會領域)和教育(學校係統)為一體、兼顧內外、合一天人的傳統。我們常常說的所謂“儒教”並不是一個宗教,而是先秦儒學在秦漢時期與政治結合和落實到社會過程中發生的部分變異。從曆史淵源上看,儒教是上古宗教文化傳統出於政治目的複興,是巫史傳統分疏以後在新的曆史條件下的重新整合,是具有渙散的完整性的宗教性文化形態,它與儒學有著深刻而複雜的聯係,其中一部分是儒學的分流和固化。儒教的形成和發展並沒有取消儒學,此後儒學仍然在曆史的峽穀中艱難地開辟自己的道路,在曆史上不斷地更新發展。儒學的更新發展不但有外在的曆史推動,更有儒者在回歸原儒的努力中的推陳出新。也就是說,儒學更新發展的基本動力來自儒學內部,是由儒家學者的主體性、主動性和創造性決定的,這一基本狀況就造成了儒學與儒教之間的分流、分化和張力,進而曆史地形成了二者錯綜複雜、糾纏不清、容易被混為一談的現象。我們的學術研究要研究以各種複雜的學術思想現象,但目的是通過現象深入其內在的本質,而不是以某些現象為本質,把某些現象誇大、極端,造成對曆史文化的誤解和曲解。就儒學與儒教而言,如果要說它們之間的關係的話,我以為,比較而言,儒學是儒教的精神資源和思想向導,儒教是儒學的思想落實和精神沉淪;儒學是道、是學,儒教是術、製;儒學是體,儒教是用;儒學是本,儒教是末。總之,儒學的本質是人文理性和倫理道德,儒教是儒學具有宗教性層麵的一種物化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