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界哲學發展的最新趨向――從實體主義向非實體主義的轉向
20世紀下半葉,隨著人類不同文明日益頻繁的接觸和全麵的交流,特別是經濟一體化的迅速發展,學術上比較哲學、比較文化研究的深化,出現了針對西方實體主義傳統的非實體主義轉向。關於非實體主義的提法,是大陸學者羅嘉昌先生在其主編的《場與有――中外哲學的比較與融通》係列論文集中提出來的,實際上在這個提法以前,已經有許多學者(包括羅本人)實實在在地進行著思考、探索和研究,不約而同地形成了類似的觀點。至今為止,已經召開了五屆“國際場有與非實體哲學”研討會,出版了論文集六輯,在世界上研究形成了頗有影響的“當代非實體主義哲學流派”。這是繼現代新儒家以及後現代主義文化思潮之後正在形成的一種國際性哲學文化思潮,表征著20世紀向21世紀轉折過程中世界性哲學轉型的方向之一。
實體主義傾向在西方哲學文化中根深蒂固,自從亞裏士多德提出“實體是什麼”的問題並進行自己的本體論建構以後,實體主義就成為支配西方哲學二千多年的主要傾向。
事實上在亞氏之前,希臘哲學已經有了對“實體”的議論,如原子論者、巴門尼德的“存在”、柏拉圖的“理念”等。他們都以某種具體的物質實體或抽象的精神實體作為世界的本原,萬物的始基,並把自己所認定的本原、實體看作是先於其他事物而獨立自存的,而把對方的本原看作是自己本原的產物或屬性。亞氏最初是批判柏拉圖的,他在《範疇篇》中提出:惟有個別事物才是“最真實的、第一位的、最確實的”實體。因為隻有這種個體才既不“表述主體”,又“不存在於主體之中”,並且還能保持“變中的不變”。那麼,到底什麼是與柏拉圖不同的實體呢?亞氏經過論證,結論是隻有形式才是集必然性、能動性和現實性於一身的第一位的存在或實體。這樣,他事實上又走上了柏拉圖“理念”實在論的老路:在希臘語中,柏拉圖的“理念”和亞裏士多德的“形式”及“屬性”原本就是同一個詞,基本意思也差不多。統觀亞氏整個學說體係,古希臘哲學的幾乎所有成果――從對萬物“始基”的探尋,到對存在及其基質、最基本單位、目的性、潛能、現實等的分析,甚至於對超驗的本質、自我規定的“形式”和“神”的理解――都被置於實體的基礎上加以詮釋和概括了。
因為希臘哲學包含了後來一切哲學的萌芽,所以自亞氏以後直到黑格爾以古希臘哲學為思想資源的西方哲學家都沒有超出亞氏所開辟的領域,都從不同方向不同程度地發展、修正和補充了亞氏的實體學說,這就象海德格爾所說的:自柏拉圖和亞裏士多德以後,兩千多年過去了,後人通常隻滿足於對“這兩位思想家所贏得的東西,以各式各樣的偏離和‘潤色’一直保持到黑格爾的‘邏輯學’之中。”海德格爾還更明確地指出,當亞裏士多德將存在作為“什麼”來追問時,存在就已經被作為存在者的實體替代了。因此,亞裏士多德這種使存在者化或實體化的做法,不僅絲毫無助於問題的解決,反而導致了對存在本身的“遺忘”,並把整個西方哲學引入了迷途,致使存在問題本身還沒有一個恰當的提法,“仍然處於晦暗和茫無頭緒”的狀態。近代以來,實體主義在西方一直演變著。培根認為實體就是個體,自然界中除了按固定規律運動的個體物體外,別無它物。霍布斯把實體定義為具有廣延性和形狀的物質,認為經院哲學家所謂無形體的實體或精靈是不存在的,就連上帝本身也應是一個有形體的存在物。笛卡兒一方麵從“我思,故我在”中邏輯地推論出思維意味著有一個思維者,這個思維者就是不可懷疑的精神實體。另一方麵又認為由於我們有感覺,因而必定存在著那引起感覺的物體。物質不需要依賴感覺或別的東西而存在,所以它也是實體。精神實體與物質實體都是相對的實體,它們雖然彼此獨立地存在著,但又都依賴於創造它們的上帝,所以惟有上帝才是絕對實體。斯賓諾莎認為實體是絕對獨立的根本基質。這個不受任何規定的限製的、單一的、永恒的和以自身為原因的基質就是自然或上帝。上帝作為實體,不在世界之外而在世界之中。萊布尼茲的單子論,實際上是德謨克利特的原子微粒說、柏拉圖的理念實在說和亞裏士多德的個體實體說的混合物。到了黑格爾,真正的實體被理解或設定為先於世界的絕對理念,自然和人隻不過是絕對理念異化的產物。在他看來,如果說絕對理念就是上帝的代名詞,那麼連同人和人所生活的這個世界,便都是上帝的作品或上帝本質的自我展現,亦即上帝的屬性。
但是,近代以來也有了一種針對正統實體主義的非實體主義的傾向,如洛克就指出,當我們把某些物質的屬性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就自然地設想這些性質的背後或底下有一個支持者,這就產生了物質實體的觀念;而思考我們心靈的活動,把諸如思維、認識和願望聯結在一個支持者或負荷者之上,就形成了靈魂實體的觀念。因此,實體作為屬性的支持者或負荷者,是我們設想出來的產物。這就從經驗論角度率先開辟了一條試圖使實體非實體化的道路。此後,有許多哲學家開始了大同小異的非實體主義路向,到了20世紀末,走向21世紀世界哲學公開地表示了一種發展方向――非實體主義轉向。從西方的思想發展來講,哲學家是出於對西方傳統(正統)實體主義的反思和批判,自覺地擺脫傳統的、特別是仍然表現在當代哲學中的實體主義思想方式。從世界思想發展來講,是西方哲學家逐漸擺脫了西方中心主義,麵對西方哲學的“終結”特征和相應的諸多社會文化難題和困境,他們不斷發現和肯定東方傳統哲學,如中國的《周易》、儒道思想、印度吠檀多、奧義書、佛教哲學等。
通過對西方思想的批判和對東方傳統思想的再發現和現代詮釋,哲學家們構建了有非實體主義傾向的哲學體係,20世紀一些重要哲學流派和哲學思潮都以不同的方式拋棄了絕對實體觀,重新尋找自己理論的出發點和生長點,不僅從周易到懷特海和柏格森的宇宙論,從陰陽五行說到氣論,從佛家的緣起論、方東美對華嚴哲學之闡揚到熊十力的新唯識論,而且在當代西方哲學中,從尼采等人的透視主義到龐蒂等人的現象學、海德格爾的域論、伽達默爾的解釋學和德裏達的解構論,從皮爾士、詹姆士和杜威等人的實用論到後期的維特根斯坦哲學等等都有非實體主義的性格。
這些具有非實體主義傾向的哲學潮流對東方哲學家或具有東方文化背景的哲學家以啟示和鼓勵,與解構主義、離中心主義不同,他們抱著建構主義的態度,以積極的、建設性的、包容差異、溝通差異、重視人文也重視科學的態度,不但與後現代主義區別開來,而且通過否定實體本體論、形而上學絕對實體觀、絕對主義的場外觀、神目觀和克服二元論、克服主客對立的傳統模式基礎上,融合人文精神和當代科學成果,發展非實體主義的實在觀、現象觀和本體論,構建了非實體主義性質的哲學體係,使這一世界性的哲學文化轉向不斷成為現實。非實體主義不是一個統一嚴密的哲學流派,而是一種有相似哲學傾向的哲學思潮。若僅就哲學體係而言,他們可以說是各有體係,其中影響較大的有中國羅嘉昌先生的關係實在論、美籍華人唐力權先生的場有哲學、日本哲學家廣鬆涉的關係主義本體論、西田幾多郎的場所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