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甫久鶴站在岸上,不知不覺的在將他那大部的紅胡子撚著,拔著。他身邊站著他最高的,也是最好的幫手珂伐略夫。為了刮傷,他滿臉扭曲到不成樣,下巴歪向一邊,上嘴唇是撕裂了的。珂伐略夫經曆了多少回戰鬥和流血的肉搏,多少回捏著長刀的襲擊,連自己也數不清了。他也記不清自己曾經負過幾回傷。大概是十二到十五回罷。我不知道他的全身上可有一處完好,沒有遭過炮彈片,槍彈,或者至少是土塊所“輕輕的碰著”了的。這樣的人,怎麼會活下去,就令人簡直莫名其妙。瘦削身材,一副不健康的蒼白的臉,滿繞著柔軟的黑胡子,他顯出戰士的真的形相來。尤其顯得分明的,是在他的對於無論什麼計劃,即使很危險,也總要一同去幹的準備上,在他的嚴峻的規律上,在他的人格的高尚和他的勇敢上。當兵的義務他雖然完全沒有了,但他還不能拋掉來幫我們打仗,全然是出於自願地來和我們合作的。到後來,我看見他當戰鬥中也還是很高興,冷靜而且鎮定,恰如平常一樣。重大的事件,他總是用了一樣的勇敢去辦好的,但後來報告起來,卻仿佛是一件不值得說的工作。珂伐略夫一般的並不惹眼而卻是真實的英雄,在我們紅軍裏頗不少。但他們都很謙虛,很少講起自己,不出鋒頭而且總是站在後麵的。
和珂伐略夫對麵,站著炮兵隊長庫勒培克同誌。後來我在激戰之際,這才認識了他。當我們別動隊全體的命運懸於他個人的果決和勇敢的時候,當我們全盤形勢的鑰匙捏在他手裏的時候,他顯出他的本領來了。真令人歆羨他那種如此堅決的意誌,如此的純熟和舒齊。令人歆羨他的強硬和堅固,與其說是人,倒更像石頭一樣。但如果看起他來,他就仿佛一匹穿了製服的山羊,連聲音也是山羊——微弱,尖利而且枯嗄。
在場的還有兩三個司令們。會議也並不久,因為一切都已經在前天想妥,決定的了。
“叫康特拉來,”郭甫久鶴命令道。
這名字便由人們傳叫開去了。
又穩又快的跑來了康特拉。
“我在這裏,做什麼事呀?”
單是看見這年青人,就令人覺得快活。他的眼裏閃著英氣,手是放在他那彎曲的小長刀的刀柄上。白色的皮帽子,快要滑到頸子上去了。寬闊的幹淨的前額,明亮而伶俐的眼睛。
“聽哪,康特拉,”郭甫久鶴說,“你該知道的罷,我們就要動手的事情,是很險的。你隻消一望,到處都是敵。沼澤裏,小路上,蘆葦和樹叢裏,到處埋伏著敵人的哨兵。你熟悉這一帶地方麼?”
“誰會比我熟悉呢,”康特拉笑著說,“這地方到海為止,全是些沼澤和田野。沒有一處我不知道的地方。我曾經各處都走過的……”
“那麼,就是了,”郭甫久鶴說,“我們沒有多工夫來細想。開船的準備已經停當了。你去挑出兩打很出色的人來,並且和他們……啡!”郭甫久鶴便吹一聲口哨,用手指指點著很不確定的處所。
“懂得了……”
“那麼,如果你已經懂得,我們就用不著多說。拿了兵官的製服,銀扣,肩章去——出發罷。我們全都準備在這裏了。去罷!”郭甫久鶴向了離他不遠,站著的一個人說。那人當即跑掉了,立刻也就回來,拿著一個小小的包裹。
“拿這個去,”郭甫久鶴將包裹交給康特拉,說,“但要快。您一走,您就穿起這些來罷,但在這裏卻不行的。你挑一個好小子,給他十個人,教他們到左岸去,那裏是不很危險的。你自己就在右岸,還得小心,什麼也不要放過。如果有點什麼事,你就發一個信號。你知道我們這邊的信號的。你要在河的近地。”
“懂了。”
“那麼,你要知道,如果你不能將兩岸辦妥,你就簡直用不著回來……”
“是的,我可以去了麼?……”
“是的,去罷,好好的幹……”
康特拉忽然跑掉了,正如他的忽然跑來一樣,而且不消多少工夫,就備好了馬匹。馬匹和人們,又都立刻聚成一堆,分為兩隊,也就全都跑掉了。人隻見康特拉和二十五個青年用快跑在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