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定的,”介涅附和著他說。“誰給它食料,它也就愛誰。愛會懂得一切的。你打它一下看,你以為它不懂得麼?它很懂得的!它就惱怒你。就是馬,也會不高興的呀。然而倘若你摩摩它的鬃毛,那麼它就‘笑’,靜靜的,還求人再得這麼幹。那裏,那裏,兄弟,它是什麼都懂得的。”
“不錯,一點不錯,”檀鞠克和他聯成一氣了。
岸上走著一個姑娘。她的頭是用玫瑰色布裹起來的。她向船上看,像在尋誰模樣。
“喂,杜涅——格盧涅,”曲波忒叫喊道,“我在這裏呀!你還找誰呢?”
那娃兒笑著走遠了。
“為了我們的出行,你連手帕也不搖一下子麼?”他笑著,又叫喊說。
“她連看你一看也不願意。”錫覺德庚辯難道。
“就是討厭你罷咧。”那來的回答說。
“哦,你自己可長得真漂亮啊,你這老疲馬。”
大家都笑了起來。
“介涅,聽哪,”柯久奔珂說,“我去拿我的手風琴來。你肯唱幾句麼?”
介涅表示著願意,柯久奔珂卻已經消失在箱子和袋子中間,立刻拿著一個大的手風琴回來了。他一下子坐在一段木料上,就動手,為了要調弦,照例是這麼拉那麼拉的弄了幾分鍾,發著些不知什麼的音響。
“哪,我得拉什麼調子呢?”他很愛新鮮似的去問介涅。他那姿勢,看去也恰如疑問符號的一般。
“隨你的便……我是都可以的。”
“那麼,我們來唱‘斯典加·拉旬[26]歌’罷。”
“我一個人可是不唱這個的,”介涅說,“你們得來相幫。”
“來罷,”曲波忒和檀鞠克同時說。
介涅唱起來了。開初很低,好像他先得試一試,來合一下歌辭似的,於是就總是高上去……
他站起身,轉臉向著河流。他的唱,不是為著圍繞住他的人們的,倒是為了古班的波浪。
手風琴的伴奏卻不行。柯久奔珂簡直是不會拉的,但這也一點不要緊。介涅唱出歌詞來,柯久奔珂便傾聽著他那清越響亮的聲音,剛要動手來“伴奏”,可已經是太晚了。我們青年們合齊了怒吼般的聲音,和唱那歌詞的後半篇。因此柯久奔珂的藝術便完全失了功效。貨船上的人們都來圍住了歌人,一同唱著大家知道的那一段。介涅開頭道:
在伏爾迦的大潮頭上,
通過了狹窄的山島之門,
於是就吼出強有力的聲音來了:
在彩畫斑斕的船隻上,
來到了斯典加·拉旬的兵們。
在這刹那間,船就搖動起來。毫沒有聲響,也不打招呼,汽船拖了那些貨船開走了。
船隻成了長串,仿佛強大的怪物一樣,沿河而去。這情景,頗有些莊嚴,但同時也可怕。一個部隊開走了——到敵軍的後方去……
並沒有人分明知道,但前去要有什麼緊要的和重大的事,卻因了準備的模樣,誰都已經覺得,領會了的。泊在岸邊的時候,彌漫著汽船和拖船裏的無憂無慮的開心,現在已將位置讓給深遠的,緊張而鎮靜的沉思了。這並不是怯,也不是怕,大約便是對於就要到來的大事件的一種無意識的精神底準備罷。在飄忽而含著意思的眼光上,在迅速而帶著神經性的舉動上,在忍住而且稀少的言語上——在一切上,人都覺得有一種什麼新的東西在,是船隻泊在岸邊的時候所完全沒有的。這心情隻是滋長起來,我們愈前進,它也就愈強大,並且漸漸的成為焦躁的期待的樣子了。
在汽船上,比在拖船上知道得多一點,大家都聚到艙麵上來了,用手指點著各方麵,高聲的在談論,敵人現在該在什麼處所呀,那裏有著什麼什麼沼澤呀,大道和小路是怎麼走的呀……
古班河轉了彎,蜿蜒在碧綠的兩岸之間了。我們已經經過了科爾涅珂夫的墳墓——不過是一座很小的土堆,就在岸邊。然而這卻是誰都知道的曆史的勝跡!這岸上曾經滿流過鮮血。每一片地,都用了激烈的戰鬥所奪來。每一片地,都由紅軍用了寶貴的鮮血所買進,每一步每一步,都送過將士的性命的。
部隊不住的向前進。
哥薩克的荒村,烏黑的影畫似的散布在遠地裏了。樹林卻那裏都望不見。無論向什麼地方看過去——田野,牧場,水。有幾處滿生著綠得非常的很肥的草兒。此外就全都長些蘆葦。但末後連這也少見起來。天快要到晚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