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的向導——陝縣文化局的小張笑而不答。他領著我們一直向村東走。在一個靠崖而居的三合院停下了。到了,小張說,這裏就是杜甫借宿的地方了。
我們進到院裏,看見一個婦人正在自來水管前洗衣服,一個男人正在月台上逗著一個小孩玩兒,小孩兒的笑聲像水管裏的水一樣嘩嘩地流淌,清清亮亮的讓人想到山間的小溪。小張把我們一行四人做了介紹:三門峽作協主席楊凡、山東作家李立泰、河北作家蔡楠。說明來意後,主人很熱情的接待了我們。我們在他家院子裏聊天。我們知道了他叫雷保軍,63歲了。有三個孩子,一個在城裏工作,兩個煤礦上上班。在他膝下的是他的小孫子,已經四歲了,在村裏上幼兒園。兒媳在學校教書,洗衣服的是和他同歲的老伴兒。
在這樣一個農家院裏,在老雷的麵前,我的腦海又掠過了杜甫的詩句。“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也許是那首詩在我的心裏烙印太深,就像石壕古道的印痕不能拂去。我總是拿1200多年前的院落與這個院落相比較,總是拿1200多年前的那戶人家與這家人家相比較。我一下子就比較出了許多相似之處,一下子就又比較出了許多不同之處。一樣的天空,一樣的陽光,一樣的家庭,隻是時代變了,農家的生活就變得如此美好和幸福了。
在老雷的敘述裏,我們還知道,老雷不是那個石壕老翁的後代。他的祖先買下了這塊地方,居住在這裏也才隻有四五代的樣子。至於那個石壕老翁的後代在哪裏,留沒留下後代,就很難說清了。不過那段牆頭還在,杜甫住的那個屋子還在……
老雷把我們領到他正房最西麵一間堆放雜物的房裏。挪開了北牆山邊的一個大甕,一扇小門敞開了。我們鑽了進去,裏麵是一孔黑漆漆的窯洞。老雷拿來了手電。我看清了:窯洞很寬敞,高有兩米多,最裏麵有一截風化的土牆,牆上有一個堵住的洞孔……
是了,就是這裏了。這就是我所要尋找的石壕村了。所有的一切都與我這些年的想象相吻合。戰亂的殘酷,弱者的哭泣,差役的暴橫,詩人的悲鳴,都在這黑漆漆的窯洞裏得到了重現。我們走進了這個窯洞,就是走進了唐朝,走進了那個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年代。
拍完照,留了念,我好久走不出這個窯洞,走不出那個年代。好像我就是杜甫,好像我又是袁枚,不然,我怎麼會吟出如下的詩句:
“莫唱當年長恨歌,
人間亦自有銀河。
石壕村裏夫妻別,
淚比長生殿上多。”
好在石壕老翁的曆史早就翻過去了。就像這破敗的窯洞,已經被老雷封存在漆黑裏麵了。或許再過幾年,他或者他的子孫可能就要填上它,就要封閉它。或者在他的舊址上蓋上工廠,蓋上高樓,建成石壕新村,建成一個鄉村都市的。
那時候,我們這次的訪問石壕村,就成了最後的訪問了。
之五:上陽古城
上陽古城與扁鵲有關。
那是戰國時期。那時候還沒有三門峽,也沒有陝州。那時候隻有虢國。而虢國的都城就在上陽。
我的老鄉神醫扁鵲周遊列國,為天下人治病,過了齊楚燕,趙魏晉,來到了虢國。虢太子得了“屍厥症”,扁鵲用小小銀針就使太子起死回生。
多少年後,我成了一個尋找扁鵲的人。我踏著扁鵲的足跡來到了上陽古城。
在那個新城三門峽與古城交界的地方,修複過的城門樓子沐浴在下午的秋陽裏。彩漆斑駁,而門樓依然翹楚,風雨的侵蝕不能剝離它自古而來的威武壯觀。三門峽作協主席楊凡大姐對我說,你下車去,你一定要下車走一走,才能體會你們老鄉當時入虢的心境。
我下了車。我從正門走進去,又從側門走出來。我從另一側門進去,又從正門走出來。我不知道當時扁鵲是怎樣走進這個城門的。甚至我也不知道當時有沒有這個城門。但我知道他是被人急急地請進城裏去的,太子已經昏死半日,命懸一線。他是不可能像我這樣磨磨蹭蹭悠閑自在的。他一定是被人從毛驢上架下來,又架上馬車,簇擁著進入王宮的。兩天後,太子病愈,國君想把扁鵲留在身邊,而扁鵲還要到秦國去,還要到天底下所有的國家去。他堅辭不留。他是偷偷地和弟子跑出王宮的。他急急地出了這個城門,急急地出了這個國家。所以我想,他也是沒有心思來欣賞這裏的風景的。他的心思全部用在行醫治病上了。
而我沒有那麼急迫,我是有充足的時間來遊覽這座古城的。其實這座古城已經被開辟成了一個巨大的公園。一個巨大的森林公園。幾十甚至上百種樹木在這裏茁壯生長,早已經生長成了林海,生長成了一個空氣新鮮,環境優雅的天然氧吧。古城樓的右邊是保存完好的古城牆,我沿著古城牆踏著蕭蕭落葉向林海深處走去。城牆的那邊,就是三門峽市,不時有汽車喇叭聲、行人的歡笑聲傳過來。透過樹木的縫隙,我還能望見那邊的高樓大廈,還有花花綠綠的廣告牌匾。喧囂與靜謐,現代與古老,浮躁與深沉,就被這一段古老的土牆截然隔開了。我在古城牆上看見了幾個梯蹬,不知是古人留下的,還是今人留下的。我想扒住梯蹬攀上城牆,想看一看牆那邊的世界。但正是雨後,梯蹬很滑,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我想,一個人的身體隻能生活在一個時代,他不可能一半生在古代一半生在現代的。
但一個人的思想是能夠出入兩個時代的,而且還能夠飛躍千載,飛越時空。當我登上了古城牆上的一個瞭望亭極目遠眺時,我的心頭突然閃現了這樣的火花。我向遠方眺望,我不僅望見了繁華的三門峽,我還望見了黃河,望見了崤山。原來上陽城就依傍崤山,地跨黃河兩岸。秉有山之險,水之澤,才有物之阜,民之豐,才有虢國遺民的生生不息,才有現代化的城市三門峽。
下得亭來,楊主席的車子已經等在那裏了。她笑吟吟地說,走累了吧,像你這樣走,三天你也走不出這片林海。還是上車,我帶你去看幾處景點吧!
原來這裏景點很多,有上陽苑,有寶輪塔,還有雙龍湖。在雙龍湖大橋上,我們泊了車。橋上視野開闊,所有景致盡收眼底。左麵是母親河黃河,前麵是剛剛走出的林海,右麵是碧水澄澈的湖麵。湖麵上野鴨成群,鷗鳥飛回。幾個遠道而來的攝影家正用他們那炮筒一樣專業的攝影設備盡興地掃描著湖麵。突然,兩隻紅嘴黑天鵝從橋上飛過,飛棲在湖裏的小洲之上,然後它們在小洲上嬉戲,一隻振羽鳴叫,一隻臨風舞蹈。攝影家們趕緊把炮筒對準了天鵝,天鵝的風姿就完全攝入了他們的快門。
咦!真是意想不到的收獲!我原來隻知道三門峽是生產美女和才女的地方。比如武則天,上官婉兒;比如楊貴妃,虢國夫人。但我從不知道,這裏還是天鵝飛臨的地方。天鵝是神鳥,是聖潔吉祥的象征。哪裏有天鵝的降臨,哪裏裏就有美好、幸福和富足降臨。
那次在上陽古城,我帶回來一磚、一瓦,一石,我想從這裏透視幾千年前神醫扁鵲的身影。我還帶回來楊凡主席給我拍得一張照片。我站在橋上,身後是波平如鏡的雙龍湖,再身後是美麗的新興城市三門峽——一個天鵝飛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