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西走筆(2 / 3)

是的,那是一種矛盾的柔美。尤其是當我們吃完午飯來到羊十八嶺眺望甘山雨景的時候。我們更加體會了這種柔美。你看,眼前的雨依然淩厲,而遠山的雨霧早已飄蕩繚繞成了散文詩。當地的作家們說,就在這裏,就在這個季節,就在這長亭上,晴朗的天空下,能看到滿山的漆樹、黃櫨、南天竹、楝樹和五角楓,能看到他們身上的五彩繽紛,層林盡染,能看到丹楓流霞,萬山紅遍。而眼前,隻能看到雨霧的妖嬈,山峰的迷蒙,溝壑的神秘以及早已預知的紅葉的命運。

其實能看到這些也是一種情調,也是一種不可預知的美。雨絲如練,霧鎖遠山,心翼隨雨霧飛翔而去。便有了太多的遐想,太多的虛構,太多的空間和濕潤的,濃鬱的,怎麼也化不開的詩意。作為作家,甘山雨帶來的詩意正是我們夢寐以求的。

我沒有看到甘山紅葉,但我在羊十八嶺撿拾了一片落地的紅葉。

我又看到了紅葉,那紅葉分明紅在了我敏感的心頭!

之三:函關古道

我終於走在了函關古道上。

我開始尋找兩位曆史老人的足跡,開始體驗他們在曆史的天空下經過古道的心情。

公元前491年(秦昭王25年),東周“柱下史”、守藏室守藏史李耳辭官西遊,被關令尹喜強留,在關內的太初宮寫下了千古絕唱《道德經》。

李耳那時已經80歲了。80歲的人做一個小官你說還有什麼意思?所以李耳辭官,所以李耳西遊。我想李耳當時的心情肯定是沮喪不堪的,他的抱負、他的思想、甚至他的為官之道是不被世人理解的,他的官職也不足以讓他心平氣和。他也不會是像後人說的駕著紫氣東來。但他確實是駕著青牛一個人東來的。一個官場得意、躊躇滿誌的人是應該做著鐵輪的馬車被眾多的隨從保護而來的。李耳沒有。但李耳有的是思想,有的是學問,有的是對整個世界博大精深的認識。是函穀關成就了他,是關令尹喜成就了他。所以才有後來的老子,才有那部劃時代的巨著,那部綿綿無期彌久不衰飲譽世界的《道德經》。其實李耳早應該是老子了,其實李耳一生下來就應該是老子了。這不單單因為他一生下來就有白色的眉毛和胡子,而是他就本應該是老子。老子天下第一,老子就不做官,老子就著書立說,老子就文韜武略,老子就自由瀟灑,老子就道法自然,老子就來古道聽蟬,就在青牛背上看雲卷雲舒,聞雞犬之聲。你說他不是老子他是誰?

李耳稍後的歲月裏,一個叫秦越人的老人也來到了函穀關。碰巧的是,秦越人也已經80歲了,也長著白色的眉毛和白色的胡子。不同的是,他是騎著一頭毛驢走進函關古道的。他來自遙遠的齊國,來自渤海鄚郡。那裏有一汪美麗的水域叫白洋澱。秦越人就生在白洋澱邊。但他沒有欣賞風景的習慣,他注定要周遊列國,注定要治病救人。他這次是要到強大的秦國去的,他要見一見周武王,順便把周武王耳朵和眼睛之間的病治好。秦越人是我的老鄉。我更能猜測出老鄉當時的心情。我的這位老鄉年輕的時候是在軍隊上幹過的,他當然也想橫刀立馬走天下,建功立業展雄才。但他沒有成功。他後來跟著長桑君學了醫。他後來就把自己的初衷深深的掩藏起來,開始用高超的醫術來醫治人們的病體。

但秦越人還是醫治不了人們的靈魂。至少他醫治不了秦太醫令李醯的靈魂,當然更醫治不了秦武王的靈魂。所以,他隻能逃離秦國,隻能被李醯追殺,隻能命斷崤函之地。我猜秦越人治好了秦武王的病,可能是有留在秦國的想法的。但他不見得就看重了李醯的太醫令。他很可能還想施展一下他的政治抱負,至少要施展一下他的軍事才能。但醫生就是醫生,都是名滿天下的醫生了是不該有這種想法的。至少不該到秦國去有這種想法。所以秦越人隻能成為扁鵲。

神醫扁鵲其實也是後來人們對他的稱呼。民間更願意要一個名垂千古的神醫,維持他目前已成定局的神話。當然我也是如此。我更希望我的猜想隻能是猜想而已。我崇拜的是神醫扁鵲。

我就是懷著這樣崇拜的敬意,走上西行之路的。我沿著扁鵲行醫的路線終於來到了函穀關。我終於走在了函關古道上。

另一個老者——李耳就是在函關古道上和我不期而遇的。碰巧的是,李耳和秦越人在這裏都給人治過病。

更碰巧的是,三門峽的文聯主席楊凡大姐也在這裏與我不期而遇。她帶我走進了函關古道。

她讓我一個人行走在狹窄悠長的古道之中。絕穀深迤,巍峰插天,樹木蕭瑟,落葉繽紛,雁飛長空,鳥聲幽咽。我迷失在古道情懷之中。楊主席神秘的對我說,我給你接通了曆史與現實的電話,你聽這風聲、這腳步聲,這鐵蹄聲,廝殺聲,還有,李耳的牛在哞叫,還有,扁鵲的驢也在呼喊,那真是一頭神驢……

我仔細聽。沒聽見。再摒心靜氣地仔細聽,終於聽見了。

不但聽見了,我還看見了。

我看見李耳騎著青牛駕著紫氣東來了。

我看見扁鵲騎著毛驢拿著銀針東來了。

他們和我一起走過了天險雄關,一起走進了侵滿遠芳的古道,迤邐西行。

之四:石壕新村

秋風勁吹,草木搖落。蒼茫的秋色裏,石壕古道就在我的眼前延伸著。

古道位於陝縣硤石鄉車壕村的石板坡上,長約三公裏,七、八米寬的路麵上殘留著深刻的車壕印痕,最深處約可盈尺。這是古代絲綢之路的一部分,商賈的馬車、軍隊的戰車在這裏曾經千百年的壓軋,就輾成了一段中原與西域經濟文化不斷交流的曆史。那深深的石壕裏,裝滿了無數動人心扉的故事和傳說。

當然還有盛唐時代的詩歌。那詩歌就像我身後山坳裏那片炫目的蘆花一樣,在陽光下雄健澎湃地綻放著,飄飛著,由盛唐飄來,飄到了眼前,飄到了石壕,飄到了石壕村。

我坐在石壕古道上,用雙手觸摸著深深的壕溝。我觸摸到了冰涼的車輪,觸摸到了紛飛的硝煙,觸摸到了將士的白骨,觸摸到了怨婦的眼淚。我也觸摸到了大詩人杜甫消瘦的身影和他那首不朽的詩篇《石壕吏》:“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牆走,老婦出看門……”

而石壕村就在眼前。就在這古道翻越山坡,向東北的兩公裏處。我站在山坡上,就能望見。我的心早就沿著古道飛到了那裏。

與杜子美的“暮投”不同,我們是“午投”石壕村的。村子在一條柏油公路的北麵,背依金銀山而建。山上果樹成林,柿子、蘋果和枸杞紅成一片,村口幾株古老的樟樹落葉繽紛。這時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大多的村民吃完午飯在小憩,街上行人很少。幾個老人蹲在沒有牆頭的院子裏嘮嗑。村裏寬闊的中心街道上,不時有家用轎車和運輸水果的貨車呼嘯而過。三三兩兩的女孩穿著毛裙和馬靴、燙著金色的卷發毫無顧忌地說笑著在大街上逍遙。街道兩旁,是整齊的磚瓦房,隔不遠就有一棟小樓拔地而起。離村子不遠,有一片高樓,樹林一樣崢嶸在山後,那是有名的石壕煤礦。

2000多口的村民們生活在富足和安靜之中。滄桑輪換,世事變遷,我們還到哪裏去看1200多年前的石壕村呢?那老翁逾牆走的“牆”還在嗎?那老婦出看門的“門”還在嗎?那詩人睡覺的“土炕”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