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喬治覺得更加沈重了。初次的雪——濕的雪——出現了。天空變得朦朧而陰慘。那位教授和他夫人互相耳語,另一位醫生頃刻又到了。他診察過病人,便到廚房裏用消毒肥皂洗他的手。賽加淚流滿麵,站在彌漫的黑煙中,他正在火爐上炸著雞片和蒜頭。
“你瘋了麼!”教授夫人驚駭地喊道。“你在幹什麼?你會害死他的。你以為他能吃雞片和蒜頭麼?”
“他可以吃,”醫生冷淡地說,一麵將他雪白的手指上的水點抖落在麵盆裏,“現在他什麼都可以吃。”
“雞片對於他有什麼害處呢?”賽加尖聲地說,同時用袖子揩一揩她的臉。“他是不會發生什麼事情的。”
到了傍晚,裹著白色的棉外衣的衛生局人員到來,將各個房間都消了毒。消毒劑的氣味充溢著回廊。夜裏,賽加醒了轉來。一種無名的悲痛,撕破了她的心窩。
“喬治!”她急迫地耳語道。“喬治,喬治親愛的,醒來罷!我告訴你,喬治……”
喬治沒有回答。他冷了。於是她從床上跳了下來,赤著腳艱難地沿著回廊走。那時差不多三點鍾了,但這地方的人沒有誰能夠入睡。她跑到那位教授的門口,倒下了。
“他去了!去了!”她在恐怖中驚叫著。“去了!我的天呀!他死了!喬治!唉,喬治親愛的!”
她開始哭泣了。鄰人們都從他們的門縫裏向外窺視。陰慘而冷淡的天星,輝映著黑窗後麵的清脆的嚴霜。
到了早晨,那匹愛貓走近賽加的開著的房門去,在門檻上躊躕,窺探房內,它的毛忽然聳起來了。它怒怒地,退了出去。賽加坐在房子的中央,滿臉淚水,正在憤憤地對著鄰人們訴說,仿佛她被侮辱了似的:
“我總向他說,把雞片吃得飽飽的罷!他不要吃。看罷,剩那麼多呀!叫我做什麼用呢?而且你把我拋給誰,你惡毒的喬治呀!他已經拋了我,不願意帶我同去,而且還不肯吃我的雞片!唉,喬治親愛的!”
三天之後,門外停著一輛用灰色馬拉曳的柩車。大門開著,一種冰冷的寒氣浸透了整座的房舍。同時有一種柏樹的氣味。喬治被運走了。
喪宴時候,賽加異常的開心。她在未吃別種東西以前,先喝了半杯白蘭地。她臉上漲得通紅,她流淚了,她並且一麵頓著腳,一麵用一種斷續的聲音說道:
“唉,那兒是誰?你們全體都請進去,快樂一下罷……凡是願意進來的……無論誰我都讓他進來,除了喬治……我不許他進去!他拒絕了我的雞片,堅決地拒絕了!”
接著她沈重地倒在那隻新箱子上麵了,開始在那會發樂音的鎖鍵上碰她的頭。
此後,寓中的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地過去,很有秩序地,很合規矩地。賽加仍舊去做使女了。那年冬季有很多男人向她求婚,但她都拒絕了。她在期待著一個沈靜的,和善的男子,而這些卻都是莽撞的家夥,那是被她積聚起來的物事引誘了來的。
到了冬底,她變得頗瘦削了,同時開始穿上一件黑色的羊毛衫,這倒增加了她的美麗的姿態。在那工場中的汽車房裏,有一個汽車夫名叫伊凡。他是沈靜的,和善的,而且富於默想的。他為了愛著賽加的緣故,弄得非常憔悴。到了春天,她也愛他了。
那時天氣是明媚的。不耐煩地聽了那結婚登記員的簡短的頌詞後,這對年青的夫婦就走出禮堂,到了街上。
“我們此刻到那裏去呢?”年青的伊凡羞澀地問,一麵斜瞥著賽加。
她挨近他的身旁,用一枝太大的紫丁香花輕觸著他的紅耳朵,同時張大她的鼻孔,耳語道:
“到商品陳列所去!買物事去!還有什麼別的地方去呢?”
於是她的眼睛忽然變得大而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