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趕緊打發喬治去做他的工作之後,賽加慌忙跑到廚房裏和鄰舍們討論大家對於她結婚的印像。為要合禮的緣故,她談了五分鍾她丈夫的該應注意的健康後,就領婦人們到她的房裏,開了箱,展示那些物事。她拿出鳧絨被來,於是伴著一聲微微的歎息,說道:
“這是錯了的,我們沒有把那種淡黃色的買了來……我們沒有想到買它……唉……我們沒有細想。”
於是她的兩眼變成圓圓的,呆鈍的了。
鄰人們都稱讚這些物事。那些教授夫人,一個慈善的老婦,接著說:
“這一切都是很好的,但是你的丈夫似乎咳得很不好。隔壁的一切我們都可以聽到,你必須當心這個,否則你要知道……”
“哦,那是沒有什麼的,他不會死的,”賽加用故意的粗魯的口吻說道:“即使他死了,在他也很好,而我又可以找別個男人的。”
但忽然她的心房顫抖了一下。
“我要弄雞給他吃。他非吃得飽飽的不可。”她對自己說。
這對夫婦好容易等到下次發薪日。但到了那時,他們立即去到商品陳列所,買了那種淡黃色的鳧絨被,還有許多家內必需的物件,以及別的美麗無比的物事:一隻八音鍾,兩張海狸皮,一隻最新式的小花瓶架,襯著灰色裏子的男的和女的套鞋,六碼絲紗天鵝絨,一隻飾著各色斑點的非常好看的石膏狗,一條羊毛披巾,一個鎖鍵會奏音樂的淡綠色的小箱子。
他們回到家裏時,賽加將物事很整齊地裝在新箱子裏。那會奏音樂的鎖鍵便發出聲調來。
夜裏她醒了轉來,將她的火熱的麵龐偎在她丈夫的冰冷的,發汗的前額上,一麵靜靜地說:
“喬治!你睡著麼?不要睡罷!喬治親愛的?你聽到麼?……還有一種藍色的……多麼可惜呀,我們沒有買它。那真是很出色的鳧絨被……有些發亮的……我們當時沒有想到。”……
那年仲夏,有一次賽加很快活地走進廚房裏。
“我的丈夫,”她說,“快有放假的日子了。他們給每人都隻有兩星期,但他卻有一個半月,我可以對你發誓。還有一筆津貼。我們馬上就要去買那有鎳球的鐵床,一定的!”
“我勸你還是設法給他送到好的療養院去,”那位年老的教授夫人含有深意地說,將一篩熱氣蒸騰的馬鈴薯放在水管下麵,“否則,你知道,要來不及的。”
“他不會發生什麼事情的!”賽加憤憤地回答,一麵將兩隻手插在腰上。“我照顧他比什麼療養院都來得周到。我將炸雞給他,使他盡量吃得飽飽的!”……
傍晚,他們同著一輛滿載物事的小手車從商品陳列所回到家裏。賽加跟在車後,凝視著,好像在對她的發紅的臉龐映在床間的鎳球上的影子發迷似的。喬治,沈重地喘著氣,實在推不動了。他有一條蔚藍色鳧絨被,緊擠著他那瘦削的下巴下麵的胸膛。他不斷地咳嗽。一簇暗色的汗珠,凝聚在他的凹陷的鬢角上。
夜裏,賽加醒了轉來。熱烈的,貪多的思潮不讓她睡覺。
“喬治親愛的!”她急促地耳語起來了,“還有一種灰色的……你聽到沒有?……真是可惜,我們沒有買它……唉,它是多麼漂亮呀。灰色的,那裏子卻不是灰色的,倒是玫瑰色的……這樣一條可愛的鳧絨被。”
喬治最後一次被人看見的是在晚秋的一天早晨。他笨滯地走下那條狹小的橫街,他的長長的,發光的,幾乎和蠟一樣的鼻子,鑽在他那常穿的皮短衣的領子裏麵。他的尖尖的兩膝,凸了出來,寬大的褲子,敲拍著他多骨的兩腿,他的小小的帽子掛在後腦。他的長發垂在前額上,黑而暗。
他蹣跚地走著,但很當心地回避那些積水,使不致濕了他的薄靴;一種虛弱的,愉快的,幾乎是滿意的微笑,浮泛在他的蒼白色的唇吻上。
當他回到家裏的時候,他不得不躺在床上了,而當地的那位醫生也來了。賽加急忙跑到保險公司,領取病時可以挪借的款子。她隻好獨自去到商品陳列所,買回一條灰色的鳧絨被,放進箱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