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唐代宗朝大貪官元載臨刑時的一句話。
所有貪官汙吏,在沒有被掲露以前,一朝權在手,都是耀武揚威、神氣活現的。可是一旦人贓俱獲,證據確鑿,站到被告席上,聽法官宣判,根據《刑法》多少條,多少款,判多少年,並且沒收全部財產等等,此時此刻,昔日的不可一世、威風凜凜,頓時化為烏有,而是腿軟腳顫,垂頭喪氣,在精神上,完全趴下,成一灘爛泥。每當在熒屏的新聞報道中看到這種場麵,沒有一個人會不說“活該”的。
當元載坐在囚車裏,押往萬年縣受刑,塬上風光、終南秀色已經引不起他的詩興。其實,他應該算是一位詩人,《新唐書》稱元載“嗜學,工屬文”,《舊唐書》稱他“性惠敏,博覽子史,尤學道書”,《全唐詩》還收有他的一首《別妻王韞秀》的七絕:“年來誰不厭龍鍾,雖在侯門似不容。看取海山寒翠樹,苦遭霜霰到秦封。”但進入生命倒計時之際,他看到、聽到、想到的隻有一個字,那就是死,也是他貪汙所付出的代價,其他什麼都不在話下了。
這個由於權力的異化,欲望的誘惑,而成為中國曆史上的巨貪。同時也是與嚴嵩、和珅一樣,曾經爬到最高權力層麵的大貪。在他得意的時候,長安城幾乎都裝不下這個無限膨脹的大人物。“誌氣驕溢,每眾中大言,自謂有文武才略,古今莫及,弄權舞智,政以賄成,僭侈無度。”
這個貪官在長安城裏的大寧、安仁兩裏,所建築的豪宅,其規模之大,難以想像。他倒台後,這兩座宅子,竟足夠分配給數百戶官員居住使用,便可知道他富可敵國的財產,以及聯結數條街的大宅子,是怎樣的巍巍然了。而且,他在東都洛陽建造的一座園林式的私宅,沒收充公之後,竟能改造成一座皇家花園,可見原來是如何的堂皇奢華了。中國曆史上的貪官,通常都是永無厭足地搜刮財富,永無滿足的荒淫無恥,第一是金錢,第二是女人,排在第二位的,便是大興土木建房蓋屋。
清代的和珅,也是如此,他在北京後海一帶的府邸,嘉慶將其一分為二賞賜出去,一半為和孝公主府,另一半為慶親王府,可以想像到這個巨貪當初是怎樣像發了瘋狂似的蓋他的房屋了。金錢、女人、房屋,好像到了20世紀,也是當代貪官必須演奏的三部曲。我有時也替那些貪官想,即使你擁有一百套裝修精美的住宅,一千個五星級酒店標準的房間,你每天不也就使用其中的一套住宅中的一個房間嗎?後來,我漸漸悟通這個道理,大概貪官喪失黨性的同時也就喪失了人性,這時,他就是一台停不下來的貪汙機器。
元載是公元6世紀的一台開足馬力的貪汙機器,他一跺腳,長安、洛陽都會顫動的。
有一個小故事,頗足以說明他是怎樣的輝煌了。一位來自宣州的昔日舊友,跑到長安來向他求官,元載隨便寫了封信,支應走了。半路上,這位走他門子的朋友,偷偷打開了那封信,想看看這位權相到底寫了些什麼。結果,“書無一言,惟署名而已”。老友失望之至,以為徹底沒戲了。這時,已到達幽州。本著試一試的心情,向地方政府通報,告訴他持有一封元相的介紹信。節度使,也就是地方最高長官,一聽部下彙報,是元相的什麼關係戶,連忙派員隆重接待,安排在高級賓館住下。然後,“留宴數日,辭去,贈絹千匹”。這個人隻是亮了一下信封,地方官如接聖旨,產生這麼大的震動,由此可知元載的威權是多麼了不起。
凡貪官,尤其手握重權的大貪,必有狼狽為奸的同黨呼應;必有為非作歹的親屬參與,從古到今,這是一個腥魚招貓、無法逃脫的自然規律。那時候,“元載專權,同平章事王縉附之,二人俱貪。載妻王氏及子伯和仲武、縉弟、妹及尼出入,爭納賄賂”,形成一個壟斷朝政、買官賣官、貪贓枉法、腐敗墮落的政治集團。一般來講,君子與君子同聲共氣,小人和小人臭味相投。元載炙手可熱,朝野中的壞人自然像蠅逐腐肉地麇集到他周圍,“又以政事委群吏,士之求進者,不結其子弟及主書卓英倩等,無由自達。”
元載作惡多端近十年,終於到了惡貫滿盈的一天。“大曆十二年三月庚辰,上禦延英殿,命左金吾大將軍吳湊收載、縉於政事堂,又收仲武及卓英倩等係獄。命吏部尚書劉晏與禦史大夫李涵同鞫之。問端皆出禁中,仍遣中使詰以陰事,載、縉皆服罪。”
唐代宗李豫,本來借助元載除掉上朝留下來的宦官魚朝恩,但前門驅虎、後門進狼,元載專權以後,更是囂張,不可控製,甚至將李豫架空,弄得他真是孤家寡人一個。要不是吳湊是他舅舅,這位皇帝連一個可以說話商量的親信都沒有。所以,這次審訊,實際上是這位皇帝在幕後操縱,因為貴為帝王的他有時也得受這個貪官的氣。
是日,先杖殺左衛將軍董秀於禁中,乃賜載自盡於萬年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