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鋼琴唱完了最後一段的最後一個休止符,我本能地長舒了一口氣,然後背上角落裏沉沉的書包離開。我用力蹬踏著樓梯台階,發出一串急促的聲響,並把自己攪得心緒不寧。

“高興一些嘛。”王悅跟著我下了樓,說。

“嗯。”我一邊回答一邊點頭,驀地心裏一陣感動。其實我明白她和我一般壓抑,卻還這樣寬慰我。於是我由衷地說了聲:“謝了。”然後微微揚起了嘴角。於是,她同樣還給我一個微笑,好像在說:“加油!”我心中不由得淌過一股暖流。

有時,上帝真的很懶,不愛像打理他的後花園那樣精心澆灌這個世界,日子便這樣一天天趨於平靜。然而,要是他一時興起也會掀起幾陣波瀾,為那些因覺得生活枯索而快要冬眠的人們醒醒瞌睡。比如我吧——還是不“比如”吧,總之幾個小時後,就要彩排了,第二天就要正式演出……

上台前幾分鍾,心突然跳得厲害,廁所也去了兩三次。我拿著台詞,看了又看——然後慌慌張張地上台了。當我稍稍把心平靜下來時,音樂居然放錯了。於是我,還有那些女生便尷尬地站在舞台上,幹等了五分鍾。當時我的腦子裏簡直是一鍋爛粥,腿也有些站不穩,心裏頓時閃過了一些不祥的預感。“我的第六感一直不準。”我這樣安慰著自己——音樂響起,我有些僵直但很穩健地邁出了第一步,同時王悅完美地完成了第一個半轉身。一下子,我心慌的感覺便蕩然無存了。

這次彩排真是太美妙了。每一個人,主角或是配角都是那樣無可挑剔。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恰到好處。我覺得自己真的是羅密歐,而眼前的真的是朱麗葉。當朱麗葉那白色而又寬鬆的T恤從我身前飄過時,真的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感覺“我”和朱麗葉的身子是一體的。當彼此接近時,她的身體向我這邊微傾,我的身體也向她那邊微傾,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衝動,而這種感覺是練習時從來不曾有過的。

“這次第一名,你們拿定了。”大家都這麼說,而我聽了隻是淺淺地笑。

“請欣賞二胡獨奏《賽馬》;舞劇《羅密歐與朱麗葉》準備。”報幕員剛剛說完,便有人遞來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加油,我偉大的羅密歐。”我沒有帶筆,不好回給她(王悅),但心裏是說不出的愉快和溫暖。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甚至比想象中的還要完美。當“我”和朱麗葉對視時,分明可以看到對麵那個人的眼睛裏閃著淚光,如水晶一般。漸漸的,我發覺自己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層薄紗……

音樂放到了最末,朱莉葉站在羅密歐對麵深情地望著他。羅密歐張開雙臂,同時,朱莉葉踩著碎步奔向羅密歐。在距羅密歐三四米處時,燈滅了,拉幕了。朱麗葉該停下了,可……

我隻是木訥地伸展著雙臂,看著一個淚眼盈眶的女孩撲入了我的懷中……我的手臂依舊保持著那個舞劇結束時的動作。我腦子裏一片混沌,也顧不得那幾滴兀自滾下的熱淚。我也搞不清楚這眼淚到底是我流的,還是羅密歐流的。但可以明確的是,我們相擁那一刹那的心動是出自我的,那種心弦被撥動的感覺真真切切。而這一切都由不得我去細細地體味,因為我們要在掌聲停下後不久離開舞台。

那一天,我是和馬順一起回家的,他很開心,因為在物理單元測試中他考了一個令老師匪夷所思的全班第一,而且是滿分。顯然,我更加開心。那天,我是連蹦帶跳地回家的,我覺得書包從來沒有這樣輕過。這倒應了我的那句詩了:“還是身體最坦誠。它告訴我,最輕盈的是汗水,最沉重的是空虛。”然而,透過輕盈,我又隱隱約約地覺察到了一種很奇妙的感情——細膩得像水一樣。

做完作業,外麵已經很黑了。昨天剛剛入了秋,今天便感受到一陣涼意。我把雙手縮進衣袖,恣意地躺在椅子上,回味著一整天發生的事兒,從洗臉刷牙到作業做完。這一天仿佛是一個月,有那麼多人,那麼多事無端地撞入了我的記憶。有那麼多掌聲,那麼多歡笑,那麼多淚水,以及那樣一個措手不及的擁抱,像做夢似的。

忽然想到了什麼,於是我胡亂地翻著書包、衣袋,終於找到了那張紙條,皺巴巴地縮成一團,像茶莊裏賣的幹菊花。可我終久還是沒打開,一是知道裏麵寫的什麼,懶得打開;再者,實在是不想破壞了這美妙的形態。於是,我把它放進了抽屜裏。

那個晚上,我開始了我的胡思亂想。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王悅看我的眼神,她總是那樣看著我,眼睛瞪得那樣圓而且眨都不眨一下;她總是穿著那種很哈韓的白色T恤,寬鬆整潔;她擁入我懷中時,我覺得她的身子那樣輕盈,那樣柔軟。我隻恨當初沒能調動身體上的每一個感受器,去體味她的溫度,她的發香……

時間匆匆流逝,我開始擔心那個晚上會失眠。我想盡一切方法攪亂我的思緒,可越是這樣,她的模樣越是清晰。尤其是午夜時分,原先三兩點小水滴突然變成了瓢潑,像和了水的油似的,在鍋裏劈裏啪啦地爆著……整整一個夜晚。

那一兩天,班上和鄰班的人都在悄悄議論著我和王悅。每次下課,我都不願離開座位。我把課本豎著,漫無目的地翻來翻去,像海灘上鏟著沙子的小孩。累了,便把書蓋在頭上——我騙不了自己,我的確是喜歡上她了。

小說裏的那些故事,那些無法理喻的想法,憂傷、苦悶、煩躁以及那些荒唐的行為,現在想來都覺得合乎情理了。換句話說,我變得無法理喻了,我變得荒唐了。老實說,我是不願意喜歡上一個人的,盡管幾個月前還在幻想著美妙的初戀。

這幾天,雨一陣一陣的,下個不停,每次上學,放學,鞋都會濕透,突然很想念周末。想想上次和馬順去五裏鋪,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