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苦教育開始了。
2連的軍人大會上,第一個站起來訴苦的是連長蔡讓本。蔡連長是青海人,從小跟隨母親流浪乞討,母親餓死的時候,還把他緊緊抱在懷裏。他的控訴,把大家帶進了沉痛的回憶。是啊,都是受過壓迫的人,誰沒有一本血淚斑斑的家史!一陣沉默之後,普布紮西“霍”地站起身來,一把抓掉軍帽,把偏梳在左邊的頭發猛地向右一撥,寬闊的前額上立即顯露出二指寬的一塊傷疤。
“同誌們,……過去,我覺得這是恥辱,不願意讓大家看見,如今我明白了:這不是我的恥辱,這是農奴主的罪證!……”
在訴苦的日子裏,普布紮西變得格外沉默,他那兩道濃眉常常緊鎖在一起,以致眉宇間縱起了兩道刀刻似的皺紋。為什麼所有的窮人都這樣苦?為什麼所有的農奴主都這樣狠?他苦苦地思索……普布紮西在訴苦教育中終於領悟了階級和階級鬥爭的偉大真理!勞動人民為什麼祖祖輩輩辛勤勞動,卻總是一貧如洗?這條窮根子在哪裏?難道真有什麼“命運”和“菩薩”嗎?不!這全是欺騙和圈套。原來人間有一群吸血鬼——剝削階級。這群吸血鬼,在西藏就是農奴主,在其他地方就是地主、資本家。不把這些吸血鬼徹底消滅,勞動人民休想翻身。普布紮西的心一下子亮了。他當著戰友們的麵,解開軍裝,一把扯下了掛在胸前的“嘎烏”,用盡生平之力,狠狠地摔在地上。
對工作高度負責
黃昏的時候,普布紮西趕著20多頭犛牛回營房來了。從清晨到現在,他走了近90裏的路程,還水米未曾粘牙。
走近營房,四下裏靜悄悄的,部隊正在學習。普布紮西一聲不響,一個人卸下了犛牛馱的40多袋牛糞,整整齊齊擺好,又揀掉地上的小石子,把犛牛拴住,再給它們喂上草,這才拍拍身上的塵土,整整軍裝,大踏步地走進營房。
連長蔡讓本正在學毛主席著作,一聲洪亮的“報告”聲,把他的思路打斷;抬頭一看,普布紮西英姿勃勃地站在麵前,而且,不等他招呼,就滔滔不絕地彙報起來:
“連長同誌,這一個月又增加了15頭小牛,有2個還是一胎生的,可是,我們照顧的不好,死了1頭,這都怪我……”
“好啦,好啦!”一看普布紮西滿身風塵,蔡連長便打斷了他的彙報。“關於牧場的工作,咱們明天再談,現在你先去洗臉、吃飯、休息。”
普布紮西嘿嘿一笑,答應了一聲“是!”轉身到夥房去了。
望著他的背影,蔡連長嘴角掛上一絲笑容:這小夥子,還是老脾氣,一談起工作來,就把什麼都忘記了。隨後,他告訴事務長給普布紮西做頓麵條,準備一張床鋪,一套鋪蓋,讓他吃完飯好好睡一覺。
午夜,蔡連長查完了哨,順便走進了普布紮西的房子,打亮電筒一看:“怎麼,沒有人?”他跨出房門,朝著拴犛牛的地方走去。離好遠就傳來了一聲喝問:
“誰?”
“我!”蔡連長邊答應邊想:警惕性好高喲!
走近一看,普布紮西已經坐起來了,他下鋪薄氈,上蓋大衣,頭枕解放鞋,就睡在犛牛旁的硬地上。一陣熱潮湧上蔡連長的心頭,他略帶責備的口吻說:“房子裏給你準備好了床鋪,怎麼跑到這裏來睡,凍壞了怎麼辦?”
普布紮西憨厚地一笑,說:“不要緊,連長,習慣了。”
“習慣了?”瞧他說得多輕鬆!
普布紮西什麼時候養成的這個習慣,蔡連長是知道底細的。
還是牧場成立後的第一個秋天,普布紮西趕著一群犛牛下到溝裏踩場。晚上,犛牛拴在樹林裏他不放心,要睡在外麵照料。當時負責打場的幹部出於對戰士的關心,沒有同意,偏偏那一夜讓豹子咬死了一頭犛牛,按說,這是一件意外的事故,要講責任也不能全怪他。可是,普布紮西不這樣看,他主動向領導作了沉痛的檢討。據牧場的同誌們彙報,打那以後,任憑刮風、下雨、飄雪,隻要是犛牛在外邊過夜,他總是睡在犛牛近旁。
蔡連長想到這裏,真想說幾句有分量的話,表揚表揚他,可是他又覺得,對這樣一個有著革命覺悟的戰士,再有分量的話,也是不夠的。於是他扯下肩上的皮大衣,蓋在普布紮西身上,一句由衷之言脫口而出:“你們真辛苦!”
“不,連長,要說苦,過去當傭人的生活那才真是苦;如今是為革命工作,我心裏什麼時候都是甜的……”
是嗬!普布紮西正是為了革命,把苦當樂的那種人。
在牧場剛成立的時候,放牧班的同誌住在山下,有群眾的幫助,生活上方便一些!可是附近草不好,每天上山下山,牛羊走路的時間多,吃草的時間少,牲畜膘情下降,普布紮西便建議搬上山去住。明知山上高到海拔4500米,氣候寒冷,變化無常,生活更加艱苦,但普布紮西說:“住在山下人是舒服些,可是牛羊不舒服,我們的任務是放牧,應該多為牛羊著想。”在他的倡議下,把住處搬上了高山,畜群的膘情很快就好起來了。
每年牛羊產羔的季節,普布紮西幾乎是夜夜不眠,守候在牛場、羊圈。為了幼畜很好地成活,普布紮西分別給它們壘了小圈,每日三餐,按時給它們“煮飯”,他把蘿卜切成片,洋芋切成絲,拌著奶渣、油渣,煮成糊糊。小羊不習慣在盆子裏吃,他就用牛角製成“奶嘴”喂。小羊拉稀,他熬濃茶為它們治療。天長日久,小羊羔餓了就衝著他叫,冷了就往他的帳篷裏跑,他走到哪裏,一群小羊就跟到哪裏,同誌們開玩笑說。普布紮西成了“小羊阿媽”了。
普布紮西常說:“革命有分工,放牧也是革命工作,上級把幾百頭牛羊交給了咱們,咱們就得全心全意照看好。人渴了,餓了,可以說,牛羊不會說話,全靠我們細心照料。”他這樣說了,也這樣做了。
一個夏末秋初的季節,牛羊身上突然發現虱子,眼見牛羊一天天消瘦下去,有幾隻羊竟被奪去了生命。這時,普布紮西變得像另外一個人,臉上一層厚厚的“愁雲”,代替了往日憨厚的笑容,飯量顯著的下降,成天“泡”在牛羊群裏觀察、思索。有時急得用雙手去捉,可是,那多如牛毛一樣的虱子,兩隻手又怎能捉得完呢!怎麼辦?上級知道了,指示他們找群眾請教,普布紮西立刻下山找群眾。
半天時間,普布紮西走了30多裏路,訪問了幾個村莊,有經驗的老牧民告訴他:有兩種名叫“尕休”“森森”的野草泡水可以殺蟲,不過,這種水對人的皮膚腐蝕性很大,洗那麼多的牛羊,可有點困難。
找到了辦法,普布紮西別提有多高興了,困難?困難算麼東西?!隻要能把虱子殺死,就讓全身掉10斤肉,脫一層皮,他也不在乎。
回到牧場一講,全班立即動手,采了幾麻袋“尕休”“森森”,又在小溪邊挖了個大水池,把野草泡了進去。兩天之後,他們動手殺蟲了。
要把60多頭犛牛,300多隻羊通通在水池裏洗一遍,真是談何容易!老實一點的牛羊還好辦,有些家夥太調皮,硬是按不到水裏去。普布紮西一見,撲通跳下了水池,他對同誌們說:“老實的你們洗,調皮的家夥交給我!”
整整花了兩天時間,才把所有的牛羊洗了一遍。這種土辦法真靈,牛羊身上的虱子竟被殺得一幹二淨。洗完之後,大家才覺得手臂上又痛又癢,抓著抓著就長起了一連串的水泡,疼痛鑽心。再一看普布紮西,天哪,他的兩腿兩臂竟讓蠶豆大的水泡個挨個地擠滿了,別人看著都難受得咧嘴皺眉頭,他卻若無其事,看著活蹦亂跳的牛羊,嘿嘿嘿地直笑。
一天,普布紮西從牧場趕著一群牛下山去。這些牛都是普布紮西從山上各處收攏來的無人照看的牛,他已經代放了一些日子,但總不見有人來找,為怕失主著急,普布紮西特意送下山去。下坡好走,不大工夫便來到山下。普布紮西穩步在溝口上一看:啊嘖!山下已是一片春天景象,白楊吐芽了,柳樹發綠了,人們三三兩兩在翻地揀草,耙田播種,人歡馬叫,歌聲不斷……
見此情景,普布紮西馬上想起了往年在營區工作的時候,無論是春種秋收,領導上都要組織大家幫助群眾做許多的好事,現在是單獨在外放牧,人少,而且是在山上,還能不能幫助群眾做些什麼呢?……他想著走著,已來到村頭。大家熱情地歡迎他,一再感謝他的好心,但都說:“牛不是丟失的,是故意吆上山去的。”
普布紮西一聽回答,愣住了。他想明明沒有人管嘛,怎麼會不是丟的呢?
對,這裏麵有個小誤會。
甲拉山區,是個半農半牧地區,剛進行了民主改革,生產互助活動還沒有普遍開展起來,有些貧苦農民家中人手少,春耕季節,忙於播種,無人放牧,隻好把剛分到的牛趕上山去,任它們自己找草吃,找水喝,任它們自己尋過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