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明

深深的懷念

年楚河畔的甲拉山區,山峰連綿,溝壑縱橫。紅山頭像一個英雄的巨人,巍然聳立於萬山之中。正是秋收季節,滿溝青稞黃了,隨風起浪;油菜籽熟了,陣陣噴香。甲拉山區裏,家家歡歌,村村起舞,翻身農奴,沉浸在豐收的歡樂之中。

從白沙村的田野裏,突然飛出了這樣情意深沉的歌聲:

潔白的玉瓷碗,

吉祥的花紋刻得真美妙;

玉瓷碗到處有,

吉祥的花紋不容易找到。

世上的人雖多,

普布紮西這樣的人最好;

這樣的好人嗬,

要到人民解放軍裏去找。

歌聲停了。歡樂的田野,頓時變得一片肅靜。人們不約而同地昂首瞻望紅山頭——偉大的人民戰士、“愛民模範”普布紮西光榮獻身的地方。

貧苦農民普多把盛滿青稞酒的玉瓷碗虔誠地舉過頭頂,他的妻子仲尕禁不住哭出了聲來:“啊!普布紮西,貧苦農民的知心人,你離開我們已半年多了。”

另一條山溝裏,在尼亞村的田野上,貧苦農民達娃頓珠割下豐收的第一把青稞,高高舉向紅山頭,他那充滿著深沉懷念的聲音,蕩漾在金黃色的田野裏:“普布紮西啦,咱們今年又豐收了……”

深山中,互助組的牧場裏,小女孩倉木久指著紅山頭說:“爺爺,你看那一隻雄鷹飛得多高!”82歲的老牧民次旺感慨地說:“孩子,那不是雄鷹,那是普布紮西在看守咱們的牛羊哩!”

通向紅山頭的山溝裏,小牧童邊巴趕著羊群來到了色拉險崖底下。他天真地對著險崖說:“普布紮西叔叔,我又放羊來啦,你看咱們的羊長得多麼肥壯,這裏麵,就有你救出的那5隻……”

嗬!普布紮西,藏族人民的好兒子,從你來甲拉山區放牧到紅山頭旁光榮獻身,才不過短短的4年時間,可是誰能說得清:在這短暫的時間裏,你為人民做了多少好事。

嗬!普布紮西,從你誕生到1964年1月21日這難忘的一天算起,也不過隻有25年的歲月,在這短促的生涯裏,你又是怎樣走過了由農奴變為共產主義戰士,這條光輝而漫長的道路。

苦難的童年

20年前,一個風雪彌漫的夜晚,日喀則甲斂則地區的烏尕村,有一戶農奴逃跑了。

40多歲的拉卻阿媽,帶著自己的7個孩子,趁夜深人靜,毅然離開了祖祖輩輩居住著的破房子,逃向那風雪呼嘯的茫茫荒野。孩子中,最大的17歲,最小的隻有2歲。排行第6的是個男孩,還不滿5歲,他的名字叫普布紮西。

隻要有一線生機,誰願意背井離鄉,四處逃亡,拉卻阿媽實在是被逼得無路可走了。

拉卻的丈夫活著時,種著農奴主的土地,常年外出支差。每天,他不能等天亮就起身去給農奴主幹活,直到繁星滿天,才帶著一身疲勞,一身傷痕歸來。繁重的勞役和牛馬般的生活,把一個健壯的中年人折磨得彎腰駝背,骨瘦如柴。一天,踩場的犛牛跑散了幾頭,農奴主代理人說他想偷懶,抓起場邊的木棍就打,木棍打斷了,又用土坯砸!他被打得口吐鮮血,昏倒在地。當人們把他攙扶回家時,已經是奄奄一息。臨終時,他拉著妻子的手,斷斷續續地說:“拉卻,我活不成了,你要……記住我是怎……怎樣死的,好好撫養咱們的孩子……”

丈夫的屍體還停在屋裏,色拉寺派來的官員就登門逼債,全年放牧收獲的青稞被全部裝走。

為了還債,拉卻領著兒女們起早貪黑地勞動了一年指望還清債務,誰知老天偏偏和窮人作對,這一年又碰上大旱,撒到地裏的青稞,連種子也沒有收回來。農奴主又乘機逼債,說還不起債,就要把拉卻的孩子拉去當朗生抵債。天哪!這怎麼成?當了朗生,就算是掉進了萬丈深淵的最底層,不但是孩子們這一輩要當牛作馬,而且是從此往後,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要成了朗生,連針尖大的一點自由,也要最後失去。不!拉卻阿媽寧願忍受一切折磨,也不願把孩子送進虎口。擺在她麵前的隻有最後一條道路:逃跑!

晝躲夜行,1個月之後,他們來到了彭措林宗的紮果村(現屬拉孜縣)。這裏四周高山懷抱,很少有外人到來。拉卻阿媽心想:這一下總算是逃出來了,家就安在這裏。於是,他們居住下來,依靠乞討來維持生活。

誰知,沒過兩天,村裏的農奴主代理人次仁卓瑪傳下話來“想在這裏安家,就得給我幹活,要不,趁早滾開!”既然到處都有農奴主,他們還能逃到哪裏去?除去普布紮西和他弟弟不會幹活,代理人不要之外,全家大小都給次仁卓瑪當了傭人。這真是剛逃出虎口,又陷入狼窩!

挨過了1年,普布紮西的大姐普珍被主人家的繁重的勞役折磨死了。6歲的普布紮西便頂替大姐給農奴主代理人當傭人。

6歲,站在羊群裏還沒有山羊高的孩子,每天天不亮就得趕著羊群奔向深山荒嶺;饑采野果,渴飲山水;破爛不堪的衣裳被荊棘掛成了布條條;一雙光腳讓石子碰得血痕斑斑。奔波一天回來,主人給的報酬隻是兩把發了黴的粗糍粑。夜裏,主人害怕豺狼鑽進羊圈,就讓普布紮西睡在羊圈外邊看守。

有一次,暴雨之後,山洪猛漲,普布紮西和羊群正處在山洪的威脅之中,他知道主人愛財如命,要損失了羊子,自己全家都得遭殃。所以,他不顧個人安危,一次又一次從激流中往外救羊。有幾次,他被山洪卷倒,推出幾丈遠,好容易抓住大石頭爬上來,又繼續救羊。就這樣,還是有幾隻小羊被山洪衝走了。這件事,黑心的主人知道之後,大發雷霆,一把抓住普布紮西的頭發往地上使勁的磕撞!普布紮西被撞得昏昏迷迷,他覺得頭發被扯掉了,頭皮磕破了,熱乎乎的鮮血順臉往下淌,糊住了眼睛,流進了嘴裏!但是,他沒有哭喊,也沒有求饒,他咬緊牙把眼淚、鮮血連同仇恨一起咽下肚子,壓到心底。從此,在他的左額上,便留下了一塊凝結著仇和恨的傷疤。

當天夜裏,普布紮西就離開了主人的羊圈——他堅決不再給這狠心的農奴主代理人幹活。但是為了生活,阿媽又不得不把他送到另一個農奴主代理人那裏去當傭人。

月複一月,年複一年,普布紮西在殘酷的折磨與摧殘之下,倔強地長大了。有一天,放牧歸來的路上,一棵野剌深深紮入腳心,普布紮西疼痛難忍,就騎上了毛驢。誰知,叫主人看見了。主人就把他從毛驢上揪了下來,皮鞭、拳頭和咒罵一起落在他的身上……

這一夜,烏雲蔽空,寒風陣陣,普布紮西獨自一人在亂石堆積的河灘上徘徊,他不願意帶著滿身傷痕回家去。他想:“阿媽已夠苦的了,不能讓她再為我傷心。可是,我該往哪裏走呢?難道我們麵前隻有當牛作馬這一條道路?阿爸慘死在這條路上,難道我也得……自小就聽阿媽說,外祖母在世的時候經常講:‘我們農奴為什麼這樣苦?是因為自己的父母被壞人趕走了。等到我們的父母回來了,農奴就能過上好日子。’可是,窮人的父母在哪裏?”他忘記了饑餓,忘記了寒冷,也忘記了滿身傷痕,來回不停地走著、想著,想著、走著,直到東方破曉,彩霞滿天,一輪紅日升上山頭。

把世界上的“農奴主”通通打倒

初冬,營房裏,一群入伍不久的藏族戰士正在歡度星期日。籃球場上,龍爭虎鬥,器械場裏,攀跳翻滾。房前屋後,縱情談笑。還有的人,整整新軍裝,紮上新腰帶,第一次昂首闊步走向日喀則街頭。

2連12班的宿舍裏,一位年輕的戰士正聚精會神地學寫字,周圍的歡笑聲,吵鬧聲,對他似乎毫無影響。他把課本上的藏文字一筆一畫地抄上練習簿,瞧那吃力勁兒,好像手裏拿的不是一支鉛筆,而是一挺機槍。

班長走進宿舍,向那位戰士問道:“普布紮西,你怎麼不出去玩?”

“學習任務沒完成,不想玩。”普布紮西抬起頭微笑著回答。

如果有誰在兩個月以前見過普布紮西的話,這會兒該詫異了:眼前,這位朝氣蓬勃的戰士,哪像當過12年傭人的普布紮西?一身嶄新的棉軍裝,代替了過去魚網似的“氆亞”衣裳;一頂輟著“八一”帽徽的皮軍帽,蓋著過去那亂草一般的頭發;布滿裂痕的兩腳已穿上軍用毛皮鞋;消瘦的臉龐也變得圓胖了。全身裝束,看上去整齊、端莊,精神。此外,還有一點顯著的變化,就是發自心底的那一副憨厚的笑容。這笑容,過去3月5月難得在他臉上出現一次;如今,卻像刻在臉上一樣,笑得那樣甜蜜,那樣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