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單位後劉瑞有對他說:“米局長,這次咱該換車了吧。”
米國斌耐心地對他說:“買輛頂差的車也得七八萬元,如果把這七八萬元用在貧困地區的水電路工程上,那作用該有多大呀!這輛車經過大修還可以用嘛!咱為什麼非要耍那排場?”
這輛車花了7000多元大修後一直跑到米國斌從水利局長的位子上退下來。
米國斌出差有個老傳統:除參加會議外,無論到哪裏,無論辦什麼事,都堅持老百姓的食宿標準,一張床位10來元錢。吃飯更簡單,一人一碗麵條,不夠再加一個餅。他這個傳統一直保持到生命終結。劉瑞有說他們經過一個星期忙碌後真的支撐不住了,尤其是米局長,人都瘦了一圈,他實在看不下去,說道:“咱為工作沒命地跑,也該吃頓差不多的飯了吧?”可米局長說:“行啊,自己掏腰包!”他說:“如今的領導出差,哪個不住豪華飯店,哪個不是一頓飯三五百?你何苦要這樣呢?”米局長麵呈慍色地說:“別人是別人,占國家的便宜,我於心不安!”劉師傅隻得隨著局長繼續住普通的房子,吃一碗麵條和一個餅。
已退休在家的原黃陵縣建行行長李宏錄回憶道:“米局長確實讓人尊敬。那時,我去東王河電站考察貸款事項,見到米局長的第一麵竟是米局長蹲在房門口,黑瘦著臉,疲倦地啃著幹饃。我非常感動,不能想象手握近千萬元工程的人竟會這樣節儉地生活!實話說,我本來是為了核減貸款額去的,看到這種情形,我沒法說出口,隻是緊緊地握著米局長的手說,明天讓人來辦貸款吧,建行全力支持你!你想,這樣勤儉,又這樣能吃苦的人,還能幹不成事業?不把款貸給他又貸給誰?還有誰能這樣讓我們放心呢?”
依米國斌為黃陵水利事業所作的貢獻,即使坐一輛高級點的轎車,擺幾桌豐盛的酒宴,安排幾個親屬子女,人們也不會昧了良心作任何挑剔。然而他沒有,他所做的這些在一般人看來,純粹是不可思議,甚至難以置信。但恰恰因此,他才由一個農民的兒子成長為在黃陵這一方天地建樹了不朽功業的好幹部;恰恰因為如此,他才把自己的人生升華到了遠離流俗清澈透明的極致。
疲憊的身影
1993年9月,剛從局長崗位上退下來的55歲的米國斌,本欲回關中老家米家堡,在年屆九旬的老母親身旁盡孝。但組織上經過深思熟慮,決定由他再度出馬,挑起籌建東王河水電站的重擔。
東王河位於黃陵縣田莊鎮東,據縣城30多公裏。是一個位置僻背,經濟落後的窮山村,剛剛落腳此處的籌建處食宿條件十分有限。
已經入冬,川道地區最常見的穿山風十分強勁,迎麵而來,像抓起一團團沙粒往人臉上甩,鼻尖澀痛眼睛酸麻,徒步走上二三裏,便成了一個土人。他們住的是臨時租借的民房,夜夜凍得無法入睡,夥食也很簡單,蔬菜副食難以保證,一月半月見不到一星肉。
最初的工作是確定壩位。該電站是引洛河水集中落差發電的中型工程,準確地選擇壩址是整個工程的關鍵,為了選出最佳方案,米國斌帶領一班技術人員,沿蘆家河兩岸的山脊每天徒步二三十裏。他扛著三四十斤重的經緯儀、水準儀,帶頭趟冰河、爬高山,曉行夜歸,僅半個月時間,米國斌便被寒風吹皴了臉,人也消瘦了許多。跟隨他的年輕人都吃不消了,紛紛要求休息幾天。累!確實累!說不累是謊話!米國斌的累早就深深刻在臉上,表現在沉重而遲滯的動作上。但作為技術總負責人的他,深諳此工程的意義,更明白士氣隻可鼓而不可泄的道理。他不能叫苦,更不能說累!因此,他笑了笑說:“我也想躺下來休息幾天,但在前期準備工作沒有最後完成之前,即使休息也是心神不定呀。大家都堅持一下,忙完這一陣,給大家放假。”大家也都不錯,跟著米國斌日複一日地跋山涉水,扛杆測繪。
然而,他畢竟是50多歲的人了。人們發現米國斌爬坡時總顯得那麼力不從心,每邁一步都要付出全身的力氣,他喘著粗氣大汗淋漓,勾著頭,將高大的身軀彎成蝦狀,更像一頭筋疲力盡的牛。同誌們勸他休息一陣兒再走,他也不吭聲,一股勁兒往上爬。他臉色灰黃,說話間,塵封的臉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疲憊的笑,使額頭臉頰的皺紋更加深刻可鑒。回到住地,他胡亂地擦把臉,倒頭便睡,那粗重的呻吟,連隔壁的人都聽得到。大家明白:那是疲乏過度的證明,是不知不覺間對痛苦的釋放。
同誌們真誠地勸他回家休息,他總是說:“等忙完這一陣兒再說吧!”他已經把個人的安危置之腦後,隻一門心思地狠抓工程進度和質量,盡早了卻一樁夙願。直至兩個月後,他去省計委聯係工作時,才被老伴和二兒子強行送到醫院,其結果可想而知——黑痣癌,癌細胞已經擴散到淋巴係統。
他對自己的預感深信不疑,隻是不能確定罷了。親人們背著他肝腸寸斷,在沒人處哭幹了眼淚。他和親人僅隔著一層薄薄的紙,都沒有勇氣把它捅破。但他又不願讓親人們過分沉重,對他們說:“都放寬心吧,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我這樣硬朗的身體,鬼見了都怕三分!”
米國斌回到黃陵後,不顧家人的竭力勸阻,立即去遠在幾十公裏外的東王河水電站工地,處理甲乙雙方的承建爭端,直到把各項工作都安排妥當後,才不得不住進了醫院。
晚了,一切都晚了,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肝、腎等器官。
躺在病榻上的米國斌,在強忍著病魔摧殘和放療、化療折磨的同時,疲憊而虛弱的心無時無刻不牽掛著正在施工中的東王河水電站工程。
有一天,他向主治大夫提出了一個強烈的要求:準許他在病房開一次技術論證會。醫護人員被他那超凡的責任心所感化,答應了他的要求。
1997年5月2日,黃陵縣東王河水電站籌建處的工程技術人員及省設計院的工程師、專家,準時來到米國斌的病榻前,對東王河水電站的主要圖紙作最後的論證。
1997年5月14日淩晨5時30分,米國斌的病情突然惡化。他心力衰竭,呼吸困難,眼睛半睜半閉,眉宇微微聳動,像思索著什麼,又像有什麼話要說。片刻之後,一個微弱的聲音從他那艱難翕動著的蒼白而幹裂的唇間傳了出來:“我想母親,我想見她老人家一麵……電站,我是不能親自建成了!”
一盞閃爍著事業魅力的生命之燈戛然熄滅了!
訣別人生
米國斌最終未能完成東王河水電站的籌建工作,未能在他那輝煌的水利生涯的最後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似是遺憾,但眾所周知,他18歲來黃陵,58歲逝世,其間整整40年崢嶸歲月。40年來,他始終以滿腔的熱血和生命,圍繞著他的治理沮河的大方案運作,在他奮鬥過程中所發生的那些鮮為人知卻又催人淚下的事跡,已經完全徹底地印證了一個共產黨員和人民公仆的本色!
40年來,由米國斌親自設計並組織施工的水利設施遍布沮河兩岸。16座堤壩有效地調節著沮河水的流量,發揮著汛期分洪、旱季灌溉的雙重功效;10條總長50000餘米的灌渠連接著上萬畝良田,確保著農業的豐收;3座水電站裝機容量600千瓦,晝夜向大電網輸送著能量;沿岸3000多畝沙、石田均得到了改良,平均畝產達到400斤以上;養魚水麵已發展到1500多畝。
最後將車爾尼雪夫斯基說過的一段話轉贈給米國斌同誌,願他在天之靈有知:數百年之後,人們依然對我們的名字感到親切;當他們已忘卻與我們同代生活的幾乎所有人的時候,他們還會懷著感激的心銘記著我們的名字。
寫於1997年8月
作者簡介:
高波,原名高乾寧,1961年出生,陝西省黃陵縣人。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發表各類作品一百餘萬字。主要作品:中篇小說《玉色鳥》,長篇小說《血色風暴》《金色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