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該忘卻的懷念——記黃陵縣水利局原局長、高級工程師米國斌(2 / 3)

在康崖底水電站施工的日子裏,米國斌幾乎全天守候在工地,一會兒爬堤壩,一會兒鑽涵洞,瘦長而困乏的身影,時時閃現在工地各處。陳老漢是個熱心腸,見他一天天消瘦和虛弱,心疼地勸導說:“小米,你還年輕,可千萬別弄壞了身體。工程重要,可沒你的身體重要啊!活兒大家幹,你每天檢查幾次就行了,沒必要從早到晚守在工地。”米國斌對陳老漢的關懷置之一笑,十分詼諧地說:“我是外弱內強,身體結實著呢!”

1962年秋,這個曆時一年誕生於饑餓年代的產兒一次性試機成功。人們聽著發電機那悅耳的聲音,望著一隻隻雪亮的燈泡,禁不住奔走相告,齊聲歡呼,歡呼人類戰勝饑餓開天辟地的偉大壯舉。米國斌悄悄離開人群,獨自在宿舍品嚐著成功的喜悅。

康崖底水電站,是當時延安地區所轄13個縣的第一座小型水電站。它的建成投用,結束了昏暗漫長的麻油燈時代,開了小水電站的先河。

涵洞之夜

1967年初冬,黃陵縣這個邊遠而閉塞的小城,遭到了“紅色政治風暴”的猛烈襲擊。

米國斌看到自己以往十分敬重的縣委書記被戴上紙糊的高帽遊街示眾時,他的心痙攣般地悸顫著,一種可怕的預感攪得他寢不安席、食不甘味。

厄運終於降臨。

在一個冰冷的日子裏,造反派圍住了米國斌,逼他參加對老幹部的“文攻武衛”,米國斌以沉默相對抗,在心靈已被扭曲了的狂熱者麵前,他無法表述那些對黨的事業任勞任怨一絲不苟的老幹部們的工作業績,更不能發表一詞一句昧良心的言論,他隻能保持沉默。在那種特殊的形勢下,沉默便是戰鬥!

在當時近乎囚犯的氛圍裏,米國斌感到人格和精神遭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一天清晨,他突然神秘地失蹤了。造反派到處派人打聽,也沒能弄清他的去向,他到哪裏去了?是被政治高壓嚇破膽了?不,他並沒有在這場大風暴中迷失自己,他沒有盲從,更沒有屈服,而是悄悄地躲進了一條剛掘進了二三米深的涵洞裏。

這是一處剛剛開工不久便不得不在運動中擱淺的涵洞,因為地理位置的僻背,很少有人涉足。米國斌便將此選作棲身之所,在這裏繼續著張寨水電站的設計複核工作。

張寨水電站是米國斌建設的第二座水電站,位於沮河中下遊,縣城的西北角。它的建成投用,可直接解決縣城的工業、農業用電,意義深遠。

正值隆冬,北國的朔風以其獨有的狂暴和凶猛,刀子似的戳人肌膚。這個敞口洞無遮無攔,恰好在一個風口上,平均氣溫在攝氏零下十幾度,像一個大冰櫃,人在裏麵,必定充當著一隻凍魚。米國斌在這並不能供人居住的野山冰洞裏住了下來。他在洞掌支了扇木門,既是床鋪又是工作台案,在洞中央壘了個簡易火爐,即可取暖又能做飯。為了遮風擋雪,他用玉米稈捂住洞口。白天,他把玉米稈挪開一個大縫子,讓亮光與寒風一同注入,晚上則又捂嚴洞口,借一盞麻油燈那微弱的光線,查閱資料,描繪圖紙。他投入工作的時候,由於精力極度集中,似乎覺不出多冷,直到手指慢慢凍僵發麻不聽使喚。也就在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明白自身命運的殘酷!他並不懦弱,他的骨骼中生長著正氣,血管裏流淌著力量。但他是一個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有感覺,這種感覺並不是用幾個概念就可以陳述清楚,那是一種發自心底的莫名的悲涼,一縷由孤獨牽引而出的哀愁!外麵那瘋狂的追逐和角鬥還在繼續嗎?近在咫尺卻難以相見的妻子兒子們過得可好嗎?我一人悄然遁世,在這裏饑寒交迫地搞設計複核,是不是很傻?……米國斌心潮起伏,不覺間愴然淚下。

妻子隔三差五地冒著被人發覺的危險,在夜幕的掩護下,給他送來簡單的食品和衣物,夫妻見麵四目含淚。他蓬首垢麵,精神憔悴,酷似一個囚犯。有一次,妻子心痛地勸他說:“這裏條件太差,天這麼冷,吃飯喝水都成問題,日子久了熬出病咋辦?我們還是回老家去吧,在老家也能搞設計啊!”米國斌沉重地搖著頭說:“我何嚐不想回家啊!可你想過沒有,假如他們攆到老家去,豈不要禍及家人?”妻子無言以對。她隻能懷著滿腔的離情別緒走出涵洞,消失在蒼白而虛弱的月光裏。

堅持,堅持……時交大寒,年關旋至。在這處冬天的寒洞裏,米國斌硬是靠著非凡的意誌和毅力,苦苦支撐了一個月,圓滿地完成了張寨水電站的全部資料複核。

他從這處涵洞走出來的時候,運動基本結束。人們看見失蹤一個多月的米國斌如同一個野人,都問他到哪裏去了?他概不回答。一年後,張寨水電站工程正式上馬,米國斌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整套完整無缺的設計方案,人們才恍然大悟,都為他的犧牲精神和敬業精神感到由衷地敬佩。

本色

米國斌作為一個農民的兒子,為官十幾年,始終秉承了父輩那種質樸純厚、節儉清廉、勤於勞作、疏於功利的優秀品質。在人們的眼中,他無論是言談舉止或是生活、工作的方方麵麵,都極像一個農民。拿他自己的話說:“咱是鄉下放進城裏來的一隻風箏,飄來飄去幾十年,線繩還係在老家的房梁上!”這種清新而樸素的語言,使人很難將他與局長、高級工程師的頭銜等同起來。

身為局長,大權在握的米國斌,時時恪守黨的紀律,處處以黨的原則約束自己。凡熟識他的人,都眾口一詞地說:“老米是個好公仆,是黨的好幹部!”

走進米國斌的家,其儉樸簡易程度,讓人不敢相信這就是局長的家。

幾年以前,他們一家五六口人擠住在魚池邊的一孔老式窯洞裏。這窯洞始建於70年代初,因年深月久,四壁發黑,十分陳舊。幾件必備的家具全是60年代才會有的笨重式樣,這類家具,就連普通百姓也早已淘汰。他家的電器化,除了照明的電燈,就是一台14吋的黑白電視機,而周圍絕大部分人家早就是彩電、冰箱、組合音響等一應俱全了。

黃陵曾幾度興起建房熱,無論是領導還是百姓,都在縣城周圍建起了寬敞明亮的私房,有人一院不夠還修兩院三院,而米國斌一院也沒修,是他不夠資格嗎?不,以他現有的住房條件,申請建房合情合理。是他批不來手續嗎?也不,以他局長的身份,批一院兩院並不難。但他為什麼不修呢?米國斌也曾為人口多住房擁擠而傷透腦筋,也曾想到過修建住宅,可錢從何而來?總不能一口氣把房子吹起來吧!他和老伴兩人的工資合起來六七百元,維持一家人最起碼的生活都緊張,哪來修建住房的錢。沒錢,是他一直未修建的主要原因。

1994年,米國斌為解決水利係統職工的住房問題,嚴格按照政策規定,采取大家集資、單位補貼的辦法,建起了水利局住宅樓,至此,他才和大家一起歡天喜地地搬進新居。

小汽車作為當代最佳的代步工具,無疑在為人們提供工作上的方便和高效。米國斌身為水利局長,掌管著上百萬元的水利專款,如果稍微動動腦子,買輛伏爾加、桑塔納什麼的純屬小事一樁,但他並沒有那樣做,他明白,自己掌管的是全縣的水利命脈,錢再多也是老百姓的,是公家的,自己無權擅自挪用。

米國斌坐著80年代初買的一輛“北京212”吉普車。他乘坐它翻山越嶺跋河入川10餘年,車在出了該出的力之後,已經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風采,風吹雨淋,烈日暴曬,漆皮都剝落了。一副鏽蝕斑斑的麵孔,看上去讓人頭痛!它毛病百出,油路不壞電路壞,常把人擱在半道,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受洋罪!司機劉瑞有多次對米國斌說:“米局長,瞧咱這車,已經破得不能再破了,人家××局新接了輛伏爾加,××局新接了輛桑塔納……咱也換一輛吧,又不是沒錢。”米國斌詼諧地說:“老劉呀,咱這車破是破點,但有一股強勁,隻要不壞,你加油,它就毫不猶豫,一往直前。咱們坐了它10來年了,已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怎麼能說換就換呢?”

1986年7月,米國斌乘這輛車赴鹹陽開會,車行至馬山坡的一個大拐彎處,被一輛客車迎頭撞上,吉普車被反彈出兩米多遠。米國斌擠出車外,望著撞擊得不成樣子的車心裏隱隱作痛,他舍不得與自己風雨兼程了十多個春秋的老夥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