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家塬村,隨身攜帶“辦公桌”的縣長和部門負責人簽訂了一項合同書:縣上投資20萬元,龍首鄉投資2.5萬元,群眾集資3萬元(可以用勞力、工日、磚、石、沙、木材頂替現金);改水辦負責技術方麵工作及工程質量監督,龍首鄉負責工程的具體實施,盡快建起一座可供孟家塬及周圍5個行政村人飲用水的引水供水高位蓄水池。
8個月後,縣委書記馬占國,縣長張棠棣再來這裏時,緊鎖的愁眉舒展開來。風塵洗盡,秋裝齊整。那把為孟家塬引水工程竣工剪彩的剪刀在他們手中哢嚓一響,農家小院裏便有嘩嘩的自來水流淌。
那位曾無奈長歎的老人反反複複地說:“想不到這輩子還能吃上自來水,想不到……”
孩子們你推我搡地擠著扭開水龍頭,讓清澈的水打在手上,濺在臉上,尖著嗓子喊叫。年輕的母親們總是親昵地一巴掌拍走娃們,又小心地關上龍頭。
浪漫與激情的確是很奢侈的東西。它們也許隻屬於那些初入社會未經磨礪的青年。而劉新元和倉村鄉書記王進喜都已人到中年。凡這個年齡的人所經曆的,他們已經曆過;凡這個年齡的人應承擔的所有重負,都在他們肩上。他們已沒有抒發感慨的浪漫情懷,他們一次次鑽入深山,鑽入叢林,一任荊棘劃過肌膚,一任各種植物的斷枝落葉沾滿頭臉……他們所為何來?
改水6年,124項工程,項項都要尋找水源,獨有倉村鄉中心水廠的水源讓他們找得格外辛苦,三入深山,終於在陳嶺山中找到那一溪幽幽的生命之泉。他們不是詩人,不是哲人,所以那一番甘苦體驗未曾化作精美文章呈現在讀者眼前。但6個月後,那一溪流入農家的清泉,其甘甜芳馨勝過任何詩篇。
在所有工程的施工過程中,但凡規模稍大的,都要經過四個階段方能完成。在拉杆架線通電的第一個階段中,有電力工人爭分奪秒的艱苦作業。他們若不出力,工期將無限延長。但是沒有,幾乎所有的竣工時間都在提前。在運料建水房、突擊挖管壕、安裝試水的後三個階段中,有承包單位,有技術人員,更有當地群眾的自發投入。倉村鄉的父老鄉親在6個月的施工中,自發集資5萬多元,捐集紅沙60餘方,投勞8000多個工日。就連六七十歲的白發老人也在工地上挖土埋管,那顫抖而粗糙的雙手抬管道時像托起嬰兒般小心翼翼。聖潔的水嗬,老人用六七十年盼來的水怎能不視它如生命般神聖。
1990年底,全縣改水工程進入尾聲。6年的改水工作該在哪裏畫句號,卻沒有人能說得出來,也許它根本就有始無終。不管是規模最大的店頭水廠,建築最高達28米的隆坊水塔,還是規模最小,投資僅6600元的大院子手壓機井,沒有人計算那一磚一石中曾凝結過多少人的辛勞與汗水,卻有人在為那些聳立如林的一座座水塔,各種水塔井房,仿古六角亭式井泵管理房、操作間和20多個千人以上大型水廠的後期管理與維護輾轉不寐。
創業難,守業更難。6年已經不短,而劉新元和他的夥伴卻走在一條永無終點的路上。他們在完善工程配套設施的同時,開始一期又一期地舉辦培訓班。他們不能、不忍心讓那麼多人千辛萬苦建起的工程因一點的疏漏和管理不善而毀壞掉,管理、維護與改進是永無終結的。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一樣,一旦投身一項事業,便是走上一條永無止境的漫漫長路,除非你放棄,除非你叛逃,否則永無終點。
這裏的人們祖祖輩輩麵朝黃土背朝天,年年播種希望,年年收獲“女人的淚水和男人的汗水”。今天,在90%以上的農戶安裝了自來水,幾乎所有的人都不再為飲用水發愁的時候,他們終於也開始收獲歡悅與笑聲。他們的家園不僅有甘甜純淨的水,有光明、有溫暖,有洗衣機的攪動聲,還有繁碩的葡萄、蘋果、梨,各種蔬菜與鮮花,更有他們安然而居並不斷發揮聰明才智,在這片土地上發掘更多寶藏與文明的勃勃生機。
就在這一年,就在圪嶗寺村這個最後一個結束油燈曆史的村莊終於響起機器磨麵的聲音時,這裏卻遭受了一場很大的冰雹襲擊。政府要減免這個村子的征購糧,村民們卻無論如何不同意。女村長說:“咱莊戶人家,心地實誠,今年收成是欠了點,但這些年政策好,家家都有些餘糧,不是太多,公糧還交得起。有了電,就給我們把大事辦了,再免公糧,心裏就過不去了。”
不是說這年頭,人情如紙張薄嗎?其實純樸的民眾從來就不薄情:隻有在你遺忘他們時,隻有在你不把百姓的冷暖掛在心上時,你才會感到人情很淡、世態很涼。
在黃陵以後的史誌中,也許還會有“連年大旱”的記載,但我們相信絕不會再有“百姓流亡殆盡,人相食,鬥米萬錢,人口十之亡八九”之類的文字。
人類也許無法改變某種自然規律,但人類卻能在這種規律中盡可能地改造環境,創造出最佳的生存方式,這也許就是人類的偉大之所在。
選自《古今黃陵》陝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
作者簡介:
胡香,1964年出生,陝西宜君人。現供職於黃陵縣廣播電視局,從事新聞工作。出版有詩集《搖不響手中的小銅鈴》。
張曉華,1964年出生,黃陵縣人。現供職於延安電視台,從事新聞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