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氏的後代——陝西省黃陵縣第二水泥廠創業紀事(1 / 3)

史小溪 高其國

“古老的中國一條龍,龍的故鄉在黃陵。”遙遠的遠古,在這裏,在黃陵,在橋山,軒轅率領他的臣官庶民,精農耕,勤桑麻,釀酒,造字,掘黑石,拓展文明,開啟蠻荒,那是北方黃河流域華夏氏族一個紀元的輝煌!

上篇:大F交響樂

上篇之一

麵前的這條魁偉漢子,就是王滄洲。他45歲,原老三屆高六六級學生,1985年獲取山西刊授大學學曆,現黃陵縣第二水泥廠廠長、經濟師,延安地區建材戰線先進生產者。

采訪完他,我的紛亂而激蕩的思緒一時難以安寧。我拚命回憶,想作出結論。他那明亮而深邃的目光,給人以睿智堅韌的印象;那一頭粗硬短發和結實、敦厚卻不顯胖的體魄,透露出男子漢深沉、穩健和內在堅實的力量。於是,我的視野慢慢展開一幅巨大的畫麵:整個曠野,無遮無擋,高高隆起一具碩大無比的180°半圓似的黝黑的人的脊梁——就像陝北高原延綿不絕隆起來的大山脊梁,顯示著雄沉大氣!高大脊梁上馱著那個巨大鋼質圓筒。巨大的圓筒旋轉、旋轉,烈火熊熊,烈焰滾滾;輪帶隆隆,機聲轟鳴,以它的永不休止震撼著亙古,禮讚著一代建設者蘊涵英雄氣概的高昂樂章……

老區的編年史記著這個日子:1989年12月28日,伴隨著隆隆啟動的機聲,第一批30多噸高標號水泥勝利誕生了。陝北高原,以自己的衝力,從此宣告了她在這個世紀存在的一個真實。陝北高原,以自己的強勁,在老區的水泥史上筆力矯健地寫下了不起的一頁。陝北高原,以自己的曆史使命和飽和血漿的赤誠,向親愛的黨、人民和父老兄妹捧出了沉甸甸的果實。

——那是多麼令人激動而豪邁的時刻!人聲鼎鼎沸沸,第二水泥廠的職工歡天喜地地直將報喜鑼鼓打進縣委、縣政府的大院,將鮮紅的紅頭喜報傳遞到山城每個角落。

王滄洲,這個感情深沉秉性耿直的漢子,再也不能抑製自己的心情了。他有一種壯美的感發,也有百感交集的淒楚……是啊,1989年12月28日,對於別人也許是個平平常常無需回首的最普通不過的日子,對於他——黃陵縣第二水泥廠第一任廠長,卻是生命的太陽,芬芳的鮮花,盛大的節日。他心中卷過狂風暴雨般的情思,恐怕此刻誰也無法捕捉他的心路神軌了,因為那是一個怎樣神妙奇瑰、遼闊浩渺的內心世界!

是的,氣勢磅礴的中國萬裏長城,玄奧神奇的埃及金字塔,那隻是遠古人類膠凝發展史上的石膏、石灰時期;聞名於世的古羅馬龐貝城、法國南部的加德橋,那隻是紀元初石灰、火山灰時期。人類智慧在水泥業瀚海中艱難摸索,緩慢前行。曾記否,伴隨歐羅巴產業革命的興起。18世紀後半葉,那裏出現水硬性水泥。接著,英國人約瑟夫1824年首次設廠煆燒“波特蘭”水泥成功,並用它成功澆灌了龐大的泰晤士河隧道工程。至此,現代水泥生產方法和技術設備躍入初創期。1826年世界出現第一台間歇立窯;1910年實現立窯機械化;1928年英國誕生第一台“立波爾”回轉窯。20世紀50年代西德應用懸浮預熱器回轉窯;接著,日本於1971年開創了帶窯外分解技術的回轉窯,從而帶來了水泥生產技術的又一代重大突破。這以後,快速高強水泥、膨脹水泥、抗硫酸鹽水泥、耐腐蝕水泥、白水泥、油井水泥,代替塑料、鋁、青銅、鋼的MDF水泥,各種水泥方興未艾,虎踞龍盤……

人類曾用有代表性的材料來劃分人類文明發展的不同階段:石器時代、青銅時代;研製MDF水泥的英國伯騷教授預言:未來的人類可能稱我們這一代是水泥時代……

“水泥時代”!不啻最富色彩的結論。

慶幸的是,今天啊,陝北——人類文明的故鄉,這最早焚燒石灰又被遺忘了許久的地方,改革開放的火種終於又一次將它啟動,第一座帶旋風——立筒組合式預熱器回轉窯開天辟地挺立起來……

“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此刻,有誰更比他理解那些坎坎坷坷風風雨雨冬冬夏夏還有許許多多的磨難呢?又有誰比他更厚愛、更熟悉那一塊塊磚壘起的廠房、一個個零件組成的機器?五載奮鬥,有汗、有血,有淚;五載艱辛,有詩,有歌,有夢。“外圍戰”打得那樣殘酷而持久,“速決戰”又打得那樣猛烈而迅疾。他曾經勇猛地抵製著,抵製著那猶如沼澤中的積水漫延那樣的困難,差一點就要爬在那沼澤地了。現在,他似乎感到這種狀況過去了。當然,雄關漫道!他很清醒,前麵,永遠是一個坎坷彎曲充滿燦爛陽光和冰雪風暴的世界……

上篇之二

黃陵,古橋國之地。位於老區延安西南部,以橋山北麓炎黃始祖軒轅黃帝陵而聞名中外。

曾幾何時,這塊古老偉大的土地,或許是因為同世界隔絕得太長久,或許是大漢盛唐騰達而後那種驕橫慵懶故步自封的民族心理烙痕太重了吧,它確實已落伍很遠了。偌大黃陵城,你真要買個扳子、鉗子或者螺絲釘,非常之難。商店沒貨。因為是滯消、積壓品,廠子少,沒人要,商店掌櫃講的是營業額呀。

改革開放,這裏開始艱難起飛,百廢待興!

水泥,是當務之急。一夫當關,萬馬難行。

根據“七五”規劃,延安南端店頭煤田是省重點項目,店頭將成為一座擁有10萬人口、年產800萬噸優質煙煤的工業城市。而北部新近發現大油大氣田。黃陵煉油廠、延安熱電廠等幾個大廠已在施工,西延鐵路也在建設中。這一切都在急需大量水泥特別是高標號水泥。水泥——建材工業三大材料之一,工程建築的糧食,老區太缺它了。當時統計,延安地區的工農業生產和城鄉建設每年需要425#水泥達8萬噸之多,而國家計劃分配的指標僅能滿足四分之一。一些工程常因缺少高標號水泥而停滯,造成損失(整個國家當時都缺水泥,每年不得不從蘇聯、朝鮮、日本等國大量進口,何況偏壤之地陝北呢)。

老區,它的一批“五小”水泥廠都是70年代初土法上馬因陋就簡搞起來的。那設備太陳舊了,都是普通立窯,甚而近乎最落後的蛋形窯,無異於世界一二百年前的水平。加之無礦源、效益差,至80年代初,一哄而起的當初“五小”水泥廠又一哄而落,大多虧損、停產,麵臨破產厄運。沒有獨占鼇頭的硬牌貨,沒有問鼎之力,便被競爭日益激烈的市場經濟無情地淘汰了……

老區人民,多麼渴盼在自己這塊土地上早日崛起那最新的現代化水泥廠啊!

總有人關心老區。1984年初夏,“老延安”、國家建材部水泥司司長一行考察延安。當了解到黃陵縣隻有個落後、陳舊、質量劣、能源消耗大的“蛋形窯”小水泥廠(1970年該縣在銅川市黃堡地界建成),同時聽了當地政府擴建小水泥廠懇求後,遂表示同意改擴建這一工程,並將其列為支援延安的重點項目之一。

不久,該項目列為延安七五重點工程之一。

1984年10月,黃陵縣組織人員赴京彙報具體設施方案。11月初,國家計委專文通知確立這一地方水泥企業項目,決定撥上調水泥補助款。11月13日,黃陵縣政府將這一項目的《計劃任務書》呈報地區計委。11月14日,地區計委審批後報省計委。11月19日,省計委批複,擴建總投資控製在528萬元之內。

前後僅僅7天時間,這是高效率的現代人速度。

老區,不可抵禦的政治優勢,預示著,又一場戰役的警鍾擂響了。

上篇之三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曆史留給人多少遺憾和惋惜。

1986年4月,黃陵第二水泥廠項目第三次進行大的計劃更改,將原計劃的機立窯工藝改為“涇陽型”回轉窯方案,這無疑是一次突破性的決策。

兩年前的第一個方案,是擴建原325#普通水泥為機立窯425#水泥。由於在銅川遲遲不能解決征地等種種原因,決定遷地黃陵易地擴建。但黃陵店頭煤揮發成分過高,不宜做立窯燃料,無法保證水泥品種質量。鑒於此,地、縣領導會同省建材設計院有關專家在反複分析論證的基礎上,最後確定了這條比較合理、科學的方案(1987年4月,省計委在批複該項工程的初步設計時,又將原定一次設計、兩期建設改為一次設計一期建成方案,由於設計項目和材料漲價等,投資最後調整為1850萬元)。

談何容易!三次大變動,工藝:機立窯回轉窯;產量:4.4萬噸,5.8萬噸;廠址:銅川,黃陵;投資:528萬,582萬,860萬,1352萬,1850萬……真乃血水、堿水,因為時間,已毫不留情地過去一年半……

在黃陵康崖底新建第二水泥廠消息傳開後,隨即引起了社會各方麵的強烈反響。事情就是這樣,有人讚同,就有人指責。甚至有人斷言,它將給黃陵背上個包袱。

我們無須把這渲染為什麼路線鬥爭,像人們記憶猶新的那些恐懼年代一樣。但那確實是一種思想鬥爭,是人們認識自然走向自由王國的一種智慧與偏見的較量。

時代需要一種膽識,一種大幹事業的將相風度。今天,當源源不絕的老區高標號水泥流向四方的時候,我們不能不提到它當年的決策者薛誌勇、王澤英、許勝利、張棠棣等以及後來的白恩培、賈治邦、薛光明等一批新老領導。他們極關鍵地抓住了這一契機,並體現出一種不同凡響的既超前又實在的意識。當然,由於謀篇局限,我們把這些暫且留給他人去綜述吧。

1985年11月,王滄洲從原縣水泥廠調回第二水泥廠籌建處,接著被任命為籌建處副主任(後又任命為主任)。他受命於危難之時。

俗話說:“三軍易得,一將難求!”三次大的變更,七八次小的變更,一次次計劃任務書、礦山資料、生產用煤用水用電合同、技術協作條件、工程預算等等,一切都須相應變更。

王滄洲,凝聚他全部的意誌和力量,迎著八麵來風。

與銅川市建築材料工業局、銅川市石灰石礦簽合同,與銅川供電局、自來水公司、煤礦簽合同……白跑了多少路,枉費了多少心機,作了多少無用功啊!方案一變,輕輕就廢了。廢了,他又得為新方案重新奔波。1986年,冒著南方的酷暑,千裏風塵到上海買下機立窯設備,工藝一變,你還得趕快將其轉賣出去……

去了,就把那千般艱辛,萬般遺憾,還有人類目不忍睹的悲壯,都留在遙遠的記憶裏。

中篇:ED調混合曲

中篇之一

一位記者在采訪王滄洲後,曾說他是一個“雄韜大略”的人。

“韜略”:指《三韜》《六略》,是古代的兵書,後引申為用兵謀略。《三國演義》第二十九回周瑜向孫權薦魯肅輔佐時曰:“此人胸懷韜略,腹有機謀。”王滄洲哈哈一笑:我是個直人,哪會有什麼計謀,更何談韜略?!不過是被逼出來的。你們不知,那時,找遍領導,求遍熟人,更多是敗走麥城,蓬山無路!

1986年初,王滄洲到古城找人協商變更投資方案。滿街人流,行色匆匆。這個曾容納10多個朝代的古都,依舊保持著它的高貴和尊嚴。誰也沒有發現潛藏於他內心的苦衷。世界不會因為他的沮喪而稍稍停下來。

最難的還是錢。

為此,跑了多少回,8回?10回?記不清了。計劃部門說資金落實了才能批計劃,金融部門說計劃部門批準了才能給錢。一次次和人家伸手要錢,連自己都有點羞於啟齒了。

他像放蜂人趕花季一樣趕人家的有關計劃會、協調會……

人們,諒解一下老區吧,那殘酷無情的戰爭,曾給它造成多麼沉重的創傷,留下多少孤兒,寡鰥!讓他們和劉易斯決賽,畢竟不是一件容易事……

王滄洲懷著抑鬱灰暗的心緒走過古都大街時,碰見地上跪著幾個蓬頭垢衣的叫花子在行乞。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覺得叫花子很可憐。“我伸手要錢的形象一定很討厭人”。他搖搖頭,嘴角滋出一絲苦笑。他失神地站了許久,忽然從袋裏摸出一張5元錢塞給了乞丐……

那是唐城8月之夜,街燈五光十色,各家大影院在上演膾炙人口的外國偵破片《尼羅河上的慘案》。他無暇去看,良久佇立旅舍窗前,像司馬懿麵對空城計一樣狐疑……默默,久久,他轉身忽地趴在桌上寫起來,是一首詩:

人生能有幾風流,十載空添新白頭。

沮水輕嘯已東去,南穀黃花何時秋?

——無須詮釋,故鄉理解。軒轅橋山下的沮水日夜流逝。山城八大勝景之一“南穀黃花”卻遲遲不展秋容。這裏,白發是自嘲,十載,鏤刻他艱難時世。這裏有悔怨,也有焦灼,但這裏同時充滿追求者的希冀。他有失望,卻永遠不會絕望。

中篇之二

把時間定格在7月,再讓逝去的回憶像盤踅的鷹似的掠過曠野。

1987年7月25日,為籌建工程服務的第一張《工程簡報》問世了。它的撰稿人就是王滄洲。簡報一問世,就滿腔熱忱地喝彩遷址黃陵的優勢,給人一種山風海雨逼人的咄咄之勢。

你不會想到,那刊頭“工程簡報”四字,竟是肥皂刻製而蘸著印色拓印的。創業艱難!當時他們籌建處人馬全是住在村民騰出的土窯矮房裏。

你也不會想到種花者得的卻是刺。因為,風涼話曾如一瓢瓢水……

王滄洲有壓力,他畢竟隻是籌建處的小小的芝麻官,也隻是個普通人。

高原黃昏,蝙蝠栩栩流螢點點,他的心和麵前的世界一樣迷離。是自己真的錯了麼?多少次,他踟躕沮水邊心裏默默詰問。“不,世界水泥業飛速發展,已到了何等輝煌地步啊,人家把你甩開了多遠!”他一想到人家電子遙控大回轉窯,就有一種巨大壓抑。可許多人至今視而不見,時至80年代中期了仍然是“土”“穩”死水微瀾的淺池。就說圍繞整個建廠過程的“有多少錢辦多少事”一論吧,表麵似是而非,但地方工業如何更科學、合理呢?不妨這樣說,如果真正是事業所需,暫時借一點,集中一點,過幾年緊巴日子,不也可行嗎?這是延安傳統嘛。不,艱苦奮鬥的延安精神不是那個意思,它本身就是一種奮鬥、抗爭,自強自尊。何況,曆史本身就是個不斷否定、不斷選擇、不斷發展、不斷突破的過程。兒子必須打敗老子,開創豐功偉業,這才是有出息的兒子。兒子若打不敗老子,那算什麼兒子?哦,軒轅氏,黃土地上軒轅的後代子孫們!祖先們,伴著彩陶、青銅器,伴著他們那個時代的驕傲遠去了,後輩們呢?!難道還要永遠廝守那個籬笆式的封閉家園麼?還要在蛋殼小坑燒結水泥麼?王滄洲的心鼓蕩著,也被一種痛苦咀嚼著……

生活,曾經像潮水一樣,無情地把他拋棄到荒原上,狂風呼嘯著卷來,年輕人啊,踉踉蹌蹌,艱難地拚命辨別大地方位,選擇著自己生存的道路,他多麼祈盼著偌大世界是會賜予他一塊方舟!

一切在於他的父親。父親,也算是個知識人,30年代初中部(黃陵舊稱)小學畢業後,在華縣中學求學,受到革命思想的啟蒙參加抗日救國會。後回到黃陵,加入中國共產黨,籌辦了私立小學,給邊區轉運過槍支布匹,並任紅白交叉帶黃陵縣城成立的第一個地下支部的宣傳委員。本來可以是一幅燦爛的畫麵,但生活的機遇就那麼輕輕一撥,便使一切黑斑點點,他受上級領導指派,和他人一起集體加入國民黨組織,並當了一年多橋山鎮偽鎮長。

這自是一個較為複雜的問題,可曆史曾粗暴地蹂躪過一切。1959年鎮反雙突,父親突然被當地公安局宣布為反革命。1965年農村社教,戴上曆史反革命分子帽子。“文化大革命”,又被揪了出來,推向曆史的“審判台”……狂熱,昏庸,當整個大地都開始傾斜的時候,王滄洲的命運,能不蹇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