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族始祖——黃帝陵展祭(3 / 3)

其次,陵中所葬是黃帝本人還是他的衣冠?又是問題。我們知道黃帝在生時,戰阪泉、殺蚩尤,後又披山通道,東至於海濱,西登崆峒之峰,南抵江湘,北達寧夏,最後合符釜山,鑄鼎荊山。可見一生奔波,未曾定居,崩於何處,實不可知,據幾種野史所敘,黃帝乃升仙而去:

《封禪書》:“黃帝采首山之銅,鑄鼎於荊山之下,鼎成,有龍垂胡髯下迎帝,黃帝上騎,群臣後宮從上者七十餘人,龍乃上去,餘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髯,龍髯拔墜,墮黃帝之弓,百姓仰望,黃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胡髯號,後世因名其處為鼎湖。”

《列仙傳》:“黃帝者,號軒轅。自擇亡日與群臣辭,至於卒,還葬橋山,山崩,柩空無屍,棺空,唯有劍舄在焉。”

《劍經》:“黃帝鑄鼎,以疾崩,葬橋山,後五百年,山崩,空棺無屍,唯有寶劍赤舄。”

為了這些神話,令人疑惑此陵中但葬黃帝衣冠,黃帝本人實已得道升天。可是,假若人類還不能確證能有成仙的事實時,黃帝亦人,應不能有此仙術。頂好的解釋,應是黃帝崩,群臣不忍其死,葬於茲,而言帝已仙去,但葬衣冠,如此說法,尚能近乎人情。

最後,黃帝究係中華民族的始祖,抑僅係漢族的始祖?這問題在民族意識澎湃的今日,實應有詳加討論的必要:

《史記·匈奴傳》:“匈奴,其先祖夏後氏之苗裔也,曰淳維。”

《晉書記載十六》:“姚弋仲,南安赤亭羌人也。其先有虞氏之苗裔。禹封舜少子於西戎,世為羌酋。”(國語魯語:“有虞氏禘黃帝而祖顓頊,郊堯而宗舜。”舜姓申屠,黃帝九代孫)

《晉書記載八》:“慕容魔,字弈洛瑰,昌黎棘城鮮卑人也。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於紫蒙之野,號曰東胡,其後與匈奴並盛,控弦之士二十餘萬,風俗官號與匈奴略同。”

《魏書·序記》:“昔黃帝有子二十五人,或內列諸華,或外分荒服。昌意少子受封北土,國有大鮮卑山,因以為號。此後世為君長,統幽都之北,廣漠之野,黃帝以土德王,俗謂土為拓,謂後為跋,故以為氏。”

《路史·疏仡紀》:“黃帝元妃生昌意,昌意有子三人,長田乾荒,次安,季悃,安處西土後曰安息。”(《漢書·西域傳》:“安息國王治番,兜城,去長安東一千六百裏。”《黃帝功德紀》:“安息在今波斯阿拉伯土耳其,為回教發祥之地。”)

一脈相承 共固邊圉

由以上各記載觀之,則黃帝不僅是漢族的始祖,亦同是藏族(羌)、回族(安息)、蒙族(匈奴)、滿族(鮮卑)的始祖(據《山海經》所載,苗黎族之禺號亦黃帝之子孫)。今日民族主義,是強梁者分化政策下,工作畸形的自主,一組組有血統密切關係的弟兄們,都被誘迫脫離了祖國。曆史的證據,才知道各族原是一係相承的親手足,自應互相提攜、關護,傾誠相愛,交流文化,共堅邊籬,組成一個真正完美的中華民族,向世界光明幸福的前途邁進。

想到這裏,幻覺地看見人類美麗的遠景,自己不覺啞然失笑。四望陵園黯黯,寒風穿林作響,天氣又已轉陰,空山古陵,鳥語蟲聲一時並絕,我隻得肅然起身,準備過陵下即拾道而歸。

在陵前再度撫碑小立,因念路途多艱,今生恐不易再來憑吊,戀戀不忍驟去。細審墓土,實無異處。可是我真羨慕這黃土覆蓋時的那個時代,那種新興蓬勃之氣象,相互原始的人情,真是可愛。當此土覆蓋時,中國的社會製度,人民生活,都已稍具規模,試比並世諸邦,尚在何處?除埃及已建國外,巴比倫尚未奠基,印度亦未定型,千年後才有希臘與亞述及至西方聖人摩西出世,已是1300多年以後的事了。更無論猶太羅巴與波斯了,這是我們可驕傲處,卻也正是我們應慚愧處。我懷著這兩種矛盾的情緒,撫摸墓土再三,才低頭拾起了一枝柏葉,依依的辭陵尋路走下山來。

最後,借唐舒元輿橋山懷古七律來結束這次的謁陵:

軒轅曆代千萬秋,綠波浩蕩東西流。

今來古往無不死,獨有天地長悠悠。

我乘驛騎到中部,古聞此地為渠搜。

橋山突兀在其左,荒榛交繅寒風愁。

神仙天下亦如此,況我蹙促同蜉蝣。

誰言衣冠葬其下,不見弓劍何人收。

哀喧叫笑牧童戲,陰天月落狐狸遊。

卻思皇墳立人極,車輪馬跡無不周。

洞庭張樂降玄鶴,涿鹿大戰摧蚩尤。

知勇神天不自大,風後力牧輸長籌。

襄城迷路問童子,帝鄉歸去無人留。

崆峒求道失遺跡,荊山鑄鼎餘荒邱。

君不見黃龍飛去山下路,斷髯成草風颼颼。

回到長安,雨中無聊,翻出祭陵的稿子,一片柏葉滑落了下來,我眼前不覺立刻又泛起了那民族的聖地,那翠綠的柏島。

選自1946年9月《旅行雜誌》

作者簡介:

何正璜(1914.6—),別名玉子,女,湖北漢口人。擅長美術考古。曆任西北藝術文物考察團團員,陝西省博物館陳列部主任、顧問、研究員。出版專著有《陝北東漢畫像石選集》《西北少數民族圖案選集》《唐代的戰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