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1月,哈德莉懷孕了。海明威原打算放棄新聞工作,從此專心寫小說。做父親的責任和負擔迫使他不能不多掙錢養家糊口。因為哈德莉認為多倫多的醫療條件較好,海明威於同年8月攜家重返多倫多,並在《多倫多明星日報》任職,周薪125美元。1923年10月10日,海明威長子在多倫多出生,海明威給兒子取名為約翰·哈德莉·尼卡諾爾,但人們習慣叫他邦比。
重回多倫多的海明威已是頗有名氣的記者,但現在受聘於《多倫多明星日報》反而受到不公平待遇。他的頂頭上司、助理主編哈裏·欣德馬什是個有野心、冷酷無情的人,很妒忌別人的成功。他蓄意羞辱海明威,給他一個下馬威,在頭兩個星期,海明威被打發去采訪一些無足輕重的新聞,甚至寫的文章不能署名。他還被派到遠方去執行報道任務,以致妻子分娩時海明威無法如期趕回。他的朋友、主編約翰·博恩對此愛莫能助,因為欣德馬什雖是助理主編,但他的嶽父卻是《晨報》社長。海明威忍無可忍,為了能自由地進行創作,他辭職攜帶家小重回巴黎。海明威在多倫多周薪125美元,在巴黎每周生活費用需50美元,哈德莉溫順地承受了這種經濟上沒有保障的生活。
1924年1月29日,海明威一家抵達巴黎,在香聖母院路一家很嘈雜的鋸木廠樓上租了一個套間。他們住的公寓在一個堆滿木材的大雜院內,簡陋得令人難以置信,沒有自來水,沒有煤氣,沒有電燈,甚至沒有床,哈德莉把一床褥墊鋪在地板上當床。房間在二層,要經過搖搖晃晃的樓梯才能爬上去,環境相當齷齪,來訪的朋友都感到震驚。
海明威沒有錢,還要肩擔一家的生活。盡管如此,他充分認識到了以獲利為目的的危險性,所以他在金錢麵前能絲毫不動心,仍保持他藝術的完整性。他告訴父親說:“對我來說,在平靜安定中寫作比陷入金錢陷阱重要得多,這個陷阱已經毀滅了許多美國作家。我要盡力去創作,一點也不考慮銷路問題,也從不考慮它會給我帶來什麼,甚至也不想它能否發表。”和大多數作家一樣,海明威發現寫作是一個非常困難和殫精竭慮的過程,也是對作家能力的挑戰,是縱然終身以求也難以達到盡善盡美的挑戰。他還認為寫作無法言傳身授,隻有長時間艱苦地探索實踐才能學會。
海明威的公寓離龐德的工作室很近,海明威到法國後安頓好家小,就來到龐德的工作室,要龐德幫他找一份工作養家糊口。正巧,那天福特來找龐德,當時,海明威正以一幅中國肖像作假想對手在練習拳擊。龐德把海明威介紹給福特,說:“他是一個有經驗的新聞工作者,他的詩寫得很好,他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散文家。”福特不同意現在就稱海明威為最優秀的散文家,龐德憤怒了,嚷道:“你!你像所有的英國豬玀!”喜歡模仿英國職業軍人風度的海明威,給福特的第一印象使他想起“英國女王陛下中部地區一個團的一位健壯而年輕的上尉”。
福特生於1873年,死於1939年,是英國作家、編輯、批評家。他18歲就出版了第一部長篇小說,後來和約瑟夫·康拉德合作寫小說,創辦了《英文周刊》,一次大戰後移居巴黎。當時福特已是頗負盛名的老作家,在文學界朋友眾多。他主編的《泛大西洋評論》在1924年1月創刊,龐德建議海明威協助福特,福特同意了,1924年5月帶海明威到倫敦去見報社老板。
福特是文體上的創新者,他勇於探索寫作技巧,把福樓拜式的某些技巧引進英國文學,這種技巧未被龐德和喬伊斯所采用。他還是一位傑出的編輯,是他第一次在《英文周刊》上發表D。H。勞倫斯和溫姆德·劉易斯的作品。福特還在《泛大西洋評論》上發表了海明威的一些早期短篇小說——《印第安營地》、《大夫和大夫的妻子》、《漫天風雪》等。並讓海明威主編了1924年8月那期《美國》專刊,這一期刊登了海明威好幾位朋友的作品。
福特經常寫文章稱讚海明威,甚至還把海明威的好消息告知海明威在橡樹園的家人。當海明威的《在我們的時代裏》普及本1925年初次出版時,福特在書的護封上寫了讚語,大膽地聲稱:“當今美國最優秀的、最嚴肅認真的、寫作技巧最嫻熟精湛的作家是歐內斯特·海明威。”海明威的《太陽照樣升起》塑造了一個愚蠢的角色,這個角色是以福特為原型的,福特對此心知肚明,但滿不在乎,一如既往地稱讚海明威。他為《永別了,武器》寫了序文,把海明威與康拉德和赫德森相提並論,稱他是“我50多年來所讀過的作品中3名無懈可擊的英文散文作家之一”。
福特如此幫助海明威,海明威卻對他一直懷有敵意,毫無感激之情。海明威抨擊他勢利,不修邊幅,口臭,肥胖過度。這些都不是他與福特交惡的理由,他招致海明威反感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福特總是到海明威工作的一個較偏僻的咖啡館去打擾他。那個咖啡館雅淨而偏僻,海明威一向把它當作自己的根據地,坐在餐桌旁一寫就是整整一個上午。回家來則在寫字台旁一連寫幾個小時。他的目標是每天最少寫一千字,有時哈德莉都弄不懂她和那架打字機對海明威哪個更重要。海明威最討厭別人打擾他寫作,對這樣的人,他經常口出惡言。在《流動的宴會》中,海明威罵一個不識相的不速之客:“你這個該死的王八蛋,不去幹你的混賬事,跑到這裏幹什麼……聽著,你這樣的狗崽子有的是地方去,幹嘛非來熏臭這家雅淨的咖啡館呢?”福特自以為海明威會為能得到一位前輩的忠告而感到欣慰,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打擾了別人工作,更沒想到海明威隻是礙於他的威望未曾當麵口出怒言。
另一個原因就是《泛大西洋評論》的停刊。海明威曾代福特編輯兩期《泛大西洋評論》,福特離開巴黎到美國籌集資金後,海明威把斯泰因的《美國人的形成》打印出來送給排字工人,在《泛大西洋評論》上連載。福特自然非常生氣,他原以為這隻是一個中篇小說,後來才知道是一部不堪卒讀的冗長無味的長篇,並將在該雜誌上無限期地連載下去。這既不合福特的方針,也不合他的情趣,大大偏離了他主編《泛大西洋評論》的方向。福特下決心把該雜誌停刊,短命的《泛大西洋評論》隻有一年的生命。
當時,發表海明威小說的報紙雜誌寥寥無幾,《泛大西洋評論》是這寥寥無幾的報刊中最主要的一個。該雜誌一停刊,這個渠道中斷了。海明威對“福特非常惱火,也討厭他的妄自尊大和破壞了《泛大西洋評論》為他提供發表作品的機會”。海明威認為福特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對富人溜須拍馬上,然後又去侮辱那些不太富裕的人們,以表示他從未向別人低三下四過。
海明威回到巴黎後,繼續與許多作家建立了友誼。這些作家有約翰·多斯·帕索斯、阿奇博爾德·麥克利什、歐內斯特·沃爾什、埃文·希普曼等。他已在寫作上取得一些成就,海明威有信心成為一個藝術新秀。他已不再是龐德、斯泰因、喬伊斯等老一輩作家的追隨者,而是對他們有威脅的同行了。盡管他們之間的友誼開端很好,但到了後來,海明威幾乎和所有的朋友都爭吵過。
海明威對文學界的朋友由過分熱情變為報複,他忘恩負義的報複方式在他一生中多次發生。他在《春潮》中拙劣地模仿舍伍德·安德森;在《太陽照樣升起》中諷刺性地描繪哈羅德·洛布;在《乞力馬紮羅的雪》的第一個版本中譴責斯科特·菲茨傑拉德;在《有的和沒有的》中讓約翰·多斯·帕索斯受到公眾的嘲笑;在《過河入林》中攻擊斯泰因和福特。
在海明威和眾多作家的恩怨交織中,他博取眾家之長,逐漸創新文體風格。他的短篇小說自成一家,風格獨具。它們既不是歐·亨利式的,也有別於莫泊桑和契訶夫的寫法。海明威刪去小說中一切可有可無的東西,達到最大限度的含蓄和簡練。按照他的創作的“冰山”原則,他隻露出八分之一,其他讓讀者自行揣摩、體會。
他關於創作的基本原則,對以後的作家頗有啟迪,這些頗有影響的原則是:
很好地研究與學習文學典範作品。
通過實踐與閱讀掌握住你的主題。
單獨在有秩序的條件下工作。
清晨開始工作,每天集中創作數小時。
每天動筆前先重讀你已寫出來的東西,如果是長篇,那就從最後一章開始讀。
寫作過程要慢一些,要深思熟慮。
不要議論你正用於創作的材料。
完成一天工作後,不要再去考慮寫作問題,讓它在潛意識裏自由發展。
在知道下麵該如何發展時停筆。
要按計劃進行創作。
把每日的進展記錄下來。
創作完成後,把標題列出來。
在巴黎時,他在咖啡館、在旅店的小房間裏和在自己的公寓中伏案寫作,為了寫好一小段,海明威經常花去一早晨的時間。
海明威的美學建立在兩個基本原則上:第一,小說必須忠於現實,但要運用作家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加以提煉和改造,直到它比單純事件更真實可信(海明威一向認為知識淵博的作家都是從現實出發,最後創作出比實際閱曆更引人入勝的作品);第二,小說必須簡潔、精煉,從而達到強化效果(海明威認為可以把作者取舍素材的能力作為評價小說優劣的標準)。雖然海明威精彩地發揮了他的寫作技巧,按冰山的創作原則進行刪節,但他有時刪得太多,以致把創作原意淹沒在大塊冰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