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有歌焉(1 / 1)

遠處也不知是誰在敲打鍾琴,一聲聲悠遠綿長,仿佛是情深至極的一對戀人在離別之際的喃喃細語。纏綿癡情如訴。

花青函一把摟過自己懷裏的貌美少年,笑容裏放誕不羈,渾然一個放蕩子。隻是蒼白的麵龐說明了他愈發不好的氣色。

坐在他身旁侍候諸多婢子殷勤伺候,他也不肯去多看一眼,隻是用修長白皙的手指細細舔弄少年細膩的耳垂,引得身下孌童一陣顫抖,兩頰生暈,更加動人。

“古榕還沒回來?”他懶懶的問,語氣悠悠和緩。“他的膽子愈發大了。咳!咳!”他話還未說完,便已痛咳不止,引得周圍婢子連連發慌,而他懷裏的少年更是麵色慘白,一刹驚慌不止。

花青函揮揮手,眉眼恬淡妖異。

天色暗淡,月色細細打量在花青函精致的側臉,深幽發光的麵頰如同出水芙蓉,明亮幹淨,與蕭清歌足足有五六分相似的麵容病態中透著蒼白無力的妖豔。仿佛深淵裏的曼珠沙華,灼灼不可方物。

隻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花終究要敗落,他的姓,猶如他的人。當真是極相配的。

當時在京都裏不知是哪個紈絝曾說過一句笑顏,“論道這世間絕色,有誰能與花家青函相提並論?”

周圍的男男女女皆都笑語相賀,“是啊是啊,公子才是真絕色。”

清寒公子,由此聞名。

太長時間的過往一點點浮現眼前,那張依舊美豔絕倫的麵容此刻泛起異樣嫣紅,依稀間想起當日上林宛鋪了滿地的桃花。

那時的桃花開得太好,熱熱烈烈的灑了他滿身,可惜卻沒有花香。

他那時正在誦書,一句句子曰透出口來,冷淡的言語機械化一遍遍重複。那時他還是另一副模樣,是聖人膝下最虔誠的弟子,純真的麵容恭敬冰冷,不染紅塵裏一絲一毫的欲望氣息。

那時實在太好了,也在是平穩不過。

當時的衛皇剛剛登基不久,現在的陛下不過是個拘謹與人的小小郡王,擁有著最卑賤的胡人血統與磕磕巴巴的八股文章,氣的太傅一遍遍抽搐不止,恨不能一口氣憋死。

他當時坐在楠木門下笑著看著一場鬧劇,唇角涼薄的弧線勾勒出一個反諷的弧度。

這世間榮華無常,一眨眼,便變了樣兒。

原本是他掌中之物的花家家主之位成了他“兒子”的,原本應該成為一個股肱大臣的自己因為花家滔天的財勢成了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那個當初受他白眼的落魄少年如今高高在上,而原本幹淨不染塵埃的自己,卻成了如今模樣。

歎一聲世事無常,也不為過。

如今他的病愈發嚴重,長年以來的縱情聲欲也過度損害了自己的生命健康,剩下的日子需要倒著數。

不過他依舊浪蕩,美人美酒來者不拒,隻是夜間暮然驚醒時看著自己懷裏的溫香暖玉總是刹那恍惚。

這是怎麼啦,他問。

可是沒人能答他。

有時會想起夢裏女子淒切淚容,一聲聲杜鵑啼血,“花郎,我願為你赴湯蹈火,傾盡一切,你又待我幾分真心?”

他驀然回望,看著女子幽深的紫色眼眸,心中升起一片厭惡之情。揮了揮衣袖,不發一言便灑脫離去。

他是怎麼淪落到如今地步?至今還未忘去。

時而魂夢裏又出現個老者樣貌,背對著光的容顏虛虛實實,看不真切。隻是他說出的話讓他每當想起,總是心下惴惴。

“於君,你不忠。與我,你不孝,於清嬈,你不慈。於古榕,你更是此生難對。告訴我,像你這麼個不忠不孝不慈之人,有何麵目去見古榕?”

他不答,也不願答。隻是當夜他結發的妻便難產而死,他與她的女兒他更是連看都沒看過。甚至就連名字——花語連三字,都不過是他匆匆請人寫就的。

他共有二子三女,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除了生來不凡的長子,其他幾個,縱是全死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這世間權貴人家本就是無情,又何苦裝作多情?他不屑,他的兒子卻裝的一個比一個忠厚有情。加在一起,都比不得他的外甥麵熱心冷。仔細想想,真不知是諷刺還是誇獎。而他也不知是該拍手稱快好,還是衣袖抹淚為妙。隻是心中總是想起那個驕縱美豔的同胞妹妹,心下不由得幾分歉然升上心頭。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青州,翰陽,上京,加在一起都比不得他心尖兒那個沉澱澱的身影,每當想起總是愛不得恨不得。

薑寧和他什麼關係,他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