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革新中建設的大學教育思想(二)(2 / 3)

查本校聘設教授之意,不外欲受聘者專心致意於功課之講授,及學術之研究,此意至善,亦即任教授者之所樂於從事者也。然事每與願違,蓋因尚有使教授不能專心致意者在耳。舉其要者,如所任功課之常有變更,及地位之時有搖動,均足減少教授濃厚之興味,發生不良之影響。如下列意見三條能見諸實行,則本校聘設教授之原意,及教授專心功課與學術之誌願,均可完成矣。

(一)凡已得續聘書之各係教授之辭退,應由該係教授會開會討論,經該係教授會五分之四之可決,並得校長之認可,方能辦理。如該係教授不及五人,應經全體教授可決。但開會時,本人不能列席。

理由:聘請教授時,既須經聘任委員會之通過,主任之讚成,校長之函聘,複有試教一年之規定手續,可謂鄭重矣。試教期滿,複經續聘,是校中認其能勝任矣。故辭退,特亦應經鄭重之手續,不應憑學生之意見,或主任、或教務長一人之意見,將其貿然辭退。

(二)各教授應擔任何項功課,應由該係教授會開會,共同商定。一經商定後,應始終令其擔任。即欲變更,亦須再行開會議決。

理由:查現行辦法,各教授擔任何項功課,多由主任一人決定,並不先征本人同意。至近上課時,方由注冊部通知,又本年所任功課,雖各方麵並無不滿意之表示,而至下年時,仍可由主任決定,另換他人擔任。此法流弊甚多,撮要列舉於後:

(1)各教授所任功課,往往有為本人所不能、或不願講授者。

(2)通知過遲,遂致搜羅材料,編輯講義,均須倉卒從事,本人既深感不便,講授時又難使聽者滿意。

(3)功課常有變更,致使教授無意於數種學科為特別之研究。若本項意見能見諸實行,則上列各弊,可以免除。一二年後,教授對於學術界,必能多有貢獻。

(三)各係教授會,應每月至少開會一次。凡本係科目之增減,應開教授會議決,不能由主任或教務長一人決定。

理由:查教授會組織法中,原有《教授會每月開會一次,商議本部應辦事宜》,及《凡關於下列諸事(其一即‘本部學科之增設及廢止’)本部教授皆有參預討論之責》。自應切實施行,以收集思廣益之效,而免壟斷專製之弊。

這項提案,不僅對於健全教授聘任製度,而且對於提高學校的教學和學術水平,都是很有意義的。它體現了蔡元培民主辦學、教授治校的精神。

由於實行了兼容並包的辦學思想,整頓、充實了教師隊伍,學校麵貌為之一新。尤為可貴的是,蔡元培在延聘教員工作中,注意學力,不講資曆,確實不拘一格選拔人才,從而使這一時期北大的教師隊伍相當“年輕化”。據1918年初的統計,全校共有教授90人,從其中76人的年齡看,35歲以下者共43人,占56.6%,56.6%。50歲以上的僅6人,占7.9%。最年輕的文科教授徐寶璜為25歲,其他如胡適、劉半農等也都是27、28歲的青年。蔡元培出任校長時也隻有50歲。而這時本科學生的平均年齡為24歲。所以這時北大的教師隊伍是相當年輕的,這給學校帶來了朝氣,也推動了學校革新工作的進行。

2.大量引進新派人物

蔡元培實行的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方針,允許和鼓勵不同學派的發展,從表麵上看,似乎是一種不偏不倚、客觀主義的方針。其實不然。應該看到,這一方針的提出,是有其深刻的社會曆史背景的。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延續2000多年的封建專製製度,使民主共和國的觀念深入人心;這一革命也衝擊了封建文化思想的陣地。但是,隨著辛亥革命的失敗,袁世凱的複辟帝製和二次革命的被鎮壓,文化思想領域的複古逆流也就大肆泛濫起來。這時的北京大學仍然是一個頑固的封建文化堡壘,封建文化思想充斥各個學科,並竭力排斥資產階級新學。這一時期,原來的資產階級革命派內部雖然發生了很大分化,但新興的民族資產階級力量有所發展,知識分子的隊伍也進一步擴大,他們迫切要求擺脫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束縛,努力探索新的救國道路。於是,一場以挽救民族危亡為目的,比辛亥革命時期更為徹底的反封建的新文化運動就不可避免了。正是在這種情勢下,蔡元培積極倡言並實行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方針。從這一方針的基本傾向看,也正是為了打破封建文化專製主義的桎梏,為資產階級新文化的發展爭得地盤。所以蔡元培在北大大力反對“數千年學術專製之積習”,“一道同風之舊見”,大量引進和扶植新派人物,積極支持新文化新思潮。在一定意義上說,蔡元培“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辦學思想助成北京大學成為新文化運動的搖籃、五四運動的發源地。

由此可知,蔡元培的“兼容並包”的辦學方針,並不是一種無原則、無目的、新舊良莠混雜的放任的方針,而是以扶植新派人物,促進新思想傳播,以適應革新需要為前提條件的。這是它特定的重要內涵,表現了它的進步性。同時,他實行兼容並包,廣延積學而熱心的教員,還同他整頓北大、改變其腐敗局麵的計劃相聯係。他曾說:“大約大學之所以不滿人意者,一在學課之淩雜,二在風紀之敗壞。救第一弊在延聘純粹之學問家,一麵教授,一麵與學生共同研究,以改造為純粹研究學問之機關。救第二弊在延聘學生之模範人物,以整飭學風。”因此,蔡元培致力於引進新派學者,企求破舊催新,改變北大頑固守舊的風氣。有這樣一個事例:他到校不久,擬在北大開設法國文學、哲學、美術等講座,並曾為此寫信委托巴黎法華教育會邀請法國學者來華講學。他提出受聘者的主要條件,一是要求本人是“新黨”,一是能“熱心教授中國人,且不與守舊派接近者”。這反映了蔡元培思想的基本傾向,和他在校內積極引進和支持新派教員的做法是一致的。

蔡元培到北大後是從整頓文科入手的。因為文科教員中,頑固守舊人物不少,原來崇尚宋儒理學的桐城派居占優勢,是北大革新的障礙,且當時文科學長、舊派人物夏錫祺已辭職,因此亟須延聘具有革新思想的人物來主持和充實文科。於是,蔡元培到校後的第十天,即1917年1月13日,就聘請了以編輯《新青年》著名的陳獨秀來北大任文科學長(相當於後來的文學院院長)。

陳獨秀(1879-1942),字仲甫,安徽懷寧人。辛亥革命前後曾留學日本。早年在安慶組織“青年勵誌學社”,從事反清活動。1903年在上海創辦《國民日日報》,主張民主革命,反對君主專製。該報停刊後返回安徽,1904年在蕪湖創辦《安徽俗話報》,以其鮮明的民主革命立場、生動通俗的文字,在當時發生了很大的影響。與此同時,還組織半軍事性質的秘密反清團體“嶽王會”,自任會長,並一度到上海參加蔡元培等領導的製作炸藥的秘密小組,這是他“初次和蔡先生共事”。辛亥革命後,先後擔任安徽都督府秘書長、安徽高等學校教務主任等職。“二次革命”失敗後,流亡日本。1915年夏回到上海,9月,獨力為群益書局主編《青年雜誌》(1916年9月第二卷起改稱《新青年》),高擎民主與科學的大旗,提倡新文化,鼓吹新思想,從而標誌著新文化運動的興起。蔡元培出任北大校長後,曾訪晤醫專校長湯爾和,了解北大的情況,並征詢文科學長的人選問題。湯向他舉薦陳獨秀,稱其“確可為青年的指導者”,並取陳獨秀編的《新青年》十餘本給他看。其時陳獨秀正同亞東圖書館汪原放為編書局招股事到北京,住前門外一家旅館,北大預科國文主任沈尹默和他相遇後,也向蔡元培作了推薦。蔡元培後來曾說:“我對於陳君,本來有一種不忘的印象,就是我與劉申叔君同在《警鍾日報》服務時,劉君語我:‘有一種在蕪湖發行之白話報,發起的若幹人,都因困苦及危險而散去了,陳仲甫一個人又支持了好幾個月’。”經友人推薦,這時又看了陳獨秀編的《新青年》雜誌,蔡元培也認定陳獨秀“確可為青年的指導者”。汪原放後來在《陳獨秀和上海亞東圖書館》一文中,也回憶了蔡元培對他說過類似的話並表示“很佩服他的毅力與責任心”。於是,蔡元培即往陳住處晤談,請其就北大文科學長之職。開始,陳以要回上海辦《新青年》相推辭,蔡元培說:“那沒關係,把雜誌帶到學校裏來辦好了。”在蔡元培的堅請下,陳慨然應允。

當時同陳獨秀住在一起的亞東圖書館經理汪原放,曾記述了蔡元培往訪陳獨秀、求賢若渴的情景。他在日記中敘述了1916年12月26日蔡元培的第一次告訪:“早九時,蔡孑民先生來訪仲甫。道貌溫言,令人起敬,吾國之唯一人物了也。”隨後,蔡元培又多次往訪,汪原放曾對人說:“蔡先生差不多天天要來看仲甫。有時來得很早,我們還沒有起來。他招呼茶房,不要叫醒,隻要拿凳子給他坐在房門口等候。後來我和仲甫商量,晚上早睡,早上要起得早些才好。”這種禮賢下士、求才心切的精神,深深地打動了陳獨秀,而他和蔡元培也早有過共事關係,對蔡元培的人格力量和革新精神也深為敬佩,所以經過懇談,即表示願同舟共濟,革新北大。

1917年1月11日,蔡元培即呈報教育部,請聘任陳獨秀為北大文科學長,呈文稱:“前安徽高等學校長陳獨秀品學兼優,堪勝斯任。”1月13日教育部即頒令任命。陳獨秀出任文科學長後,即以他主編的《新青年》為陣地,積極鼓吹新思潮;不久,他又毅然“甘冒全國學究之敵,高張‘文學革命軍’大旗”,團結了一批新派教員,迅速地在校內形成了一個以《新青年》編者為核心的革新營壘。從這時起,陳獨秀和蔡元培一道,積極推動了北大文科的改革。

陳獨秀才思敏捷,辦事果敢,能打開局麵,成為蔡元培在北大革新的得力幹將。蔡元培對陳獨秀也極為器重和愛護,對他不檢細行的弱點也不求全責備。對他們兩人都有所了解的梁漱溟晚年曾評述說:“我認為蔡元培先生萃集的各路人才中,陳獨秀先生確是佼佼者。當時他是一員闖將,是影響最大,也是最能打開局麵的人。但是,陳這人平時細行不檢,說話不講方式,直來直去,很不客氣,經常得罪於人,因而不少人怕他,乃至討厭他,校內外都有反對他的人。隻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喜歡他,愛護他,蔡先生是最重要的一個人。由五四而開端的新思潮、新文化運動,首先打開大局麵的是陳獨秀,他在這個階段的曆史功績和作用,應該充分肯定,但是,如果得不到蔡先生的器重、愛護和支持,以陳之所短,他很可能在北大站不住腳而無用武之地。記得有一次校方召開北大三院教授會議,會上發生爭執,陳獨秀當麵直通通指責理科學長、科學家夏元瑮,使夏下不了台,會上不少教授對陳的盛氣淩人十分不滿,形成僵局,是蔡先生當場出麵解勸,才為陳解了圍。”這個評述是中肯的。應當說蔡元培對陳獨秀的看法是始終如一的,1933年亞東圖書館將陳在《新青年》上發表的文章彙集成冊出版,蔡元培為其寫的序中說:這部文存的文章,“大抵取推翻舊習慣創造新生命的態度,而文筆廉悍,足藥拖遝含糊等病,即至今日,仍沒有失掉青年模範文的資格”。

《新青年》雜誌原是陳獨秀一個人負責編輯的。1917年初遷到北京,社址設在北池子箭杆胡同九號(即陳獨秀住處)。1918年1月,編輯部改組擴大,李大釗、魯迅、胡適、錢玄同、劉半農、沈尹默、高一涵等,都參加了編輯工作。這時《新青年》成為同人刊物,編輯員即主要撰稿人,並規定編委輪流編輯,每期一人,周而複始。這些新文化運動的風雲人物,也都是經由蔡元培或延續聘請或先後引進到北大任教的。蔡元培後來曾回憶說:“陳君任北大文科學長後,與沈尹默、錢玄同、劉半農、周啟民諸君甚相得;後來又聘到已在《新青年》發表過文學革命通訊的胡適之君,益複興高采烈,漸漸兒引起新文化運動來。”

李大釗(1889-1927),字守常,河北樂亭人。少年聰慧好學,矢誌於再興民族之事業。1907年考入天津北洋法政專門學校。辛亥革命後,著文深刻分析民權之旁落,對民國前途表示隱憂。畢業後一度在北京主編《法言報》。1913年底赴日本留學,入早稻田大學政治經濟學係。留日期間,參與組織革命團體——“神州學會”,秘密從事反袁運動。1916年回國後,主編《晨鍾報》。1917年初,應章士釗之請,任《甲寅》日刊編輯。先後發表《〈晨鍾〉之使命》、《青春》等文章,以戰鬥的姿態投入了反對封建文化思想的鬥爭。

1917年,由蔡元培聘請李大釗為北大圖書部主任。原來北大圖書館藏書少,設備差,製度也不健全。蔡元培整頓學校時,很重視圖書館的建設,曾請章士釗主持其事,但章士釗到任不久即辭職他去。由於李大釗留日時常為章主編的《甲寅》雜誌撰稿,章士釗甚推重李大釗的才幹,因此向蔡元培推薦李大釗接替圖書部主任職務。章士釗後來回憶說:“以吾縈心於政治之故,雖擁有此好環境,實未能充分利用;以謂約守常來,當遠較吾為優,於是有請守常代替吾職之動議。時校長為蔡孑民,學長陳獨秀,兩君皆推重守常,當然一說即行。”李大釗接任後,製定改革方案,建立和健全圖書管理借閱製度,並從國內外購進大量圖書,其中有許多是傳播新文化新思想的書籍和一批有關社會主義的文獻。1918年10月,圖書館遷入了沙灘紅樓一層新址,李大釗在這裏開辟了21個書庫和6個大閱覽室。同時還為一些學會開辟研究室,提供材料,如1921年10月北大學生費覺天、黃紹穀、鄢祥禔等發起組織太平洋問題研究會,“李大釗麵允收集材料,別置一室,以供會員參考”。經過李大釗的大力整頓,圖書館麵貌煥然一新,成了宣傳新文化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重要陣地。許多進步學生經常在這裏聚會,向李大釗請教問題,共同商討革命工作。李大釗不僅為北大圖書館的建設做了開拓性工作,而且還積極參與發起了我國第一個圖書館協會,從理論上闡明了圖書館工作的性質和作用,是我國建立近代圖書館事業的奠定人。

1922年12月,李大釗改任北大校長室秘書,負責處理學校日常具體工作。

李大釗在北大的地位和作用,為時人所推重。章士釗曾回憶說:“守常雖學問優長,其時實至而聲不至,北大同僚,皆擅有歐美大學之鍍金品質,獨守常無有,淺薄者流,致不免以樊噲視守常。時北京民主運動正在萌芽,守常誌在得北大一席,以便發蹤指示,初於位分之高低,同事不合理之情緒,了不厝意。由今觀之,守常一入北大,比於臨準治軍,旌旗變色,自後凡全國趨向民主之一舉一動,從五四說起,幾無不唯守常之馬首是瞻,何也,守常之強,其誠摯性之感人深也。”而李大釗對北大也懷有極深的感情,他曾把北大看作是“黑暗中之燈塔”,“我個人心中沒有一切,所有者唯北大耳”。

十月革命後,李大釗成為北大,也是全國第一個接受和傳播馬克思主義的共產主義知識分子。1920年7月8日,校評議會召開特別會議,決定將“圖書部主任改為教授”,因而學校又聘請李大釗兼任史學、經濟等係教授。他在史學、政治、經濟等係先後開設了唯物史觀、現代政治、社會主義和社會運動、社會主義史、史學思想史等課程,以及“工人的國際運動與社會主義的將來”、“馬克思的曆史哲學”、“社會主義下的經濟組織”、“社會主義與社會運動”等講座;有的講演如“馬克思的經濟學說”等,曾由學生記錄並在《北大日刊》上登載。這是我國大學第一次開設馬克思主義理論課,它影響並推動了一批先進知識分子走上信仰馬克思主義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