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1 / 2)

孟襄陽“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林花掃更落,徑草踏還生”,韋左司“身多疾病思田裏,邑有流亡愧俸錢”,雖格調非正,而語意亦佳。於鱗乃深惡之,未敢從也。

太白《鸚鵡洲》一篇,效顰《黃鶴》,可厭。“吳宮”“晉代”二句,亦非作手。律無全盛者,惟得兩結耳:“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借問欲棲珠樹鶴,何年卻向帝城飛”。

太白不成語者少,老杜不成語者多,如“無食無?”、“舉家聞”、“若?”之類。凡看二公詩,不必病其累句,不必曲為之護,正使瑕瑜不掩,亦是大家。七言排律創自老杜,然亦不得佳。蓋七字為句,束以聲偶,氣力已盡矣,又欲衍之使長,調高則難續而傷篇,調卑則易冗而傷句,合璧猶可,貫珠益艱。

楊用?駁宋人“詩史”之說而譏少陵雲:“詩刺淫亂,則曰‘??鳴雁,旭日始旦’,不必曰‘慎莫近前丞相嗔’也;憫流民,則曰‘鴻雁於飛,哀鳴嗷嗷’,不必曰‘千家今有百家存’也;傷暴斂,則曰‘維南有箕,載翕其舌’,不必曰‘哀哀寡婦誅求盡’也;敘饑荒,則曰‘?羊?首,三星在?’,不必曰‘但有牙齒存,所堪骨乾’也。”其言甚辯而?,然不知向所稱皆興比耳。《詩》固有賦,以述情切事為快,不盡含蓄也。語荒而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勸樂而曰“宛其殆矣,它人入室”,譏失儀而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怨讒而曰“豺虎不受,投畀有昊”,若使出少陵口,不知用?何如貶剝也。且“慎莫近前丞相嗔”,樂府雅語,用?烏足知之。

劉隨州五言長城,如“幽州白日寒”語,不可多得。惜十章以還,便自雷同,不耐檢。

錢劉並稱故耳,錢似不及劉。錢意揚,劉意沉;錢調輕,劉調重。如“輕寒不入宮中樹,佳氣常浮仗外峰”,是錢最得意句,然上句秀而過巧,下句寬而不稱。劉結語“匹馬翩翩春草綠,邵陵西去獵平原”,何等風調;“家散萬金酬士死,身留一劍答君恩”,自是壯語。而於鱗不錄,又所未解。

李長吉師心,故爾作怪,亦有出人意表者。然奇過則凡,老過則稚此君所謂不可無一,不可有二。

韋左司平淡和雅,為元和之冠。至於擬古,如“無事此離別,不如今生死”語,使枚李諸公見之,不作?區耶?此不敢與文通同日,宋人乃欲令之配陶陵謝,豈知詩者。柳州刻削雖工,去之稍遠,近體卑凡,尤不足道。

韋左司“今朝郡齋冷”,是唐選佳境。

韓退之於詩本無所解,宋人呼為大家,直是勢利他語。子厚於《風》、《雅》、《騷》賦,似得一斑。

退之《海神廟碑》,?有相如之意;《毛穎傳》,尚規子長之法。子厚《晉問》,頗得枚叔之情,《段太尉逸事》,差存孟堅之造,下此益遠矣。

子厚諸記,尚未是西京,是東京之潔峻有味者;《梓人傳》,柳之懿乎?然大有可言。相職居簡握要,收功用賢,在於形容梓人處已妙,隻一語結束,有萬鈞之力可也,乃更喋喋不已。夫使引者發而無味,發者冗而易厭,奚其文?奚其文?

張為稱白樂天“廣大教化主”。用語流便,使事平妥,固其所長,極有冗易可厭者。少年與元稹角靡逞博。意在警策痛快,晚更作知足語,千篇一律。詩道未成,慎勿輕看,最能易人心手。

《連昌宮辭》似勝《長恨》,非謂議論也,《連昌》有風骨耳。玉川《月蝕》是病熱人囈語,前則任華,後者盧仝馬異,皆乞?唱長短急口歌博酒食者。

唐人有佳句而不成篇者,如孟浩然“微雲澹河漢,疏雨滴梧桐”,楊汝士“昔日蘭亭無豔質,此時金穀有高人”,尉遲匡“夜夜月為青塚鏡,年年雪作黑山花”,每恨不見入集中。楊用?嚐為“青塚”“黑山”補一首,終不能稱。近顧氏編《國雅》,乃稱為用?得意語,可笑。

白香山初與元相齊名,時稱“元白”。元卒。與劉賓客俱分司洛中,遂稱“劉白”。白極重劉“雪裏高山頭早白,海中仙果子生遲”,“沈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以為有神助。此不過學究之小有致者。白又時時頌李頎“渭水自清涇至濁,周公大聖接輿狂”,欲模擬之而不可得。徐凝“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極是惡境界,白亦喜之,何也?風雅不複論矣,張打油胡釘鉸,此老便是作俑。

劉禹錫作詩,欲入“餳”字,而以《六經》無之乃已。不知宋之問已用押韻矣,雲:“馬上逢寒食,春來不見餳。”劉用字謹嚴乃爾。然其答樂天而有“筆底心猶毒,杯前膽不?”。?,呼關反。此何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