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你的,傑莫。這個禮拜把這兒的活兒幹完了,啥事兒都包在俺身上!”
“俺可是氣都不讓他們喘的。”工頭自豪地說,“你就把心踏踏實實地放肚子裏。有俺傑莫在,這兒的活兒這個禮拜肯定能完!”
“那倆新的坐台工咋樣?”
“說實話,他們比澤伊奈爾和夏穆丁都強。”
小東家滿意地看著來回奔跑的民工們。看了一會兒,小東家突然興奮了起來:
“加油啊,弟兄們!”
民工們來了精神,一捆捆粗大的麥捆以更快的速度運向脫粒機。打穀場上的工作節奏變得如此之快,以至於連小東家都被感染了。他朝脫粒機跟前又湊了湊,根本就不顧飛舞的麥秸屑和炎熱……
“加油啊,弟兄們!好樣的,加油!!!這個禮拜把活幹完了,隻要俺還是人,絕對虧待不了你們!”
工頭也被工作的節奏所感染。為了進一步加快節奏,好讓小東家對自己刮目相看,工頭也高喊了起來:“再快點!再快點!好樣的,弟兄們,加油啊!”
“再快點!再快點!再快點!”
“加油啊!加油啊!加油啊!”
打穀場上的工作已經快得令人眼花繚亂了。
“再快點!再快點!再快點!”
“加油啊!加油啊!加油啊——”
一人多粗的麥捆,被源源不斷地傾瀉進脫粒機永遠無法填滿的口中。民工們帶著憤怒、仇恨和怨恨工作著。仿佛他們身上的血管中流淌的不是血,而是上百萬伏的電流。
“好樣的!加油啊!”
這當口,一陣反向吹來的熱風將如同閃著金光的煙一樣的麥秸屑吹向了阿裏和希達耶提的兒子。盡管他倆戴著防塵眼鏡,可麥秸屑還是鑽進了他們的眼裏,火辣辣地刺痛了他們的眼睛。沒過多久,麥秸屑和汗水讓阿裏已經睜不開眼了。盡管如此,眼花繚亂的工作節奏如同一種魔法,讓他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再快點!再快點!再快點!”
阿裏越來越眯縫的眼睛已經到了無法睜開的地步。因為一睜眼,眼睛就會火辣辣地疼。他已經陷入了一種叫“曼克”的深度恍惚之中。被汗水濕透了的布塊也已經從他脖子上滑落了,飛舞的麥秸屑開始肆意地侵襲他的脖子、嗓子、胸脯和眼睛,仿佛他整個人都被浸泡在了紅辣椒水中。
“快點,兄弟們,再快點!”
本該工間休息的時間至少已經過了半個鍾頭,可工頭還在喊著:“快點!再快點!再快點!”
阿裏突然不由自主地踉蹌了一下。當他正努力站穩的時候,一捆粗大的麥捆撞到了他,於是他徹底失去了平衡。誰也沒有注意到他,連就在他跟前的希達耶提的兒子都沒有。小東家還在不停地喊著:“弟兄們,加油啊!加油——”麥捆依舊在源源不斷地送來。突然,阿裏高大的身軀消失在已經堆積起來了的麥捆之中。緊接著,是一聲淒厲的喊叫。脫粒機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巨大的“哢吧”聲後停了下來。希達耶提的兒子把防塵鏡推到額頭朝阿裏看去,然後立刻用雙手捂著臉蹲了下去。
“咋了?出啥事了?”
希達耶提的兒子呼地站起身,慌慌張張地跳下脫粒機,開始逃了起來。此時,師傅已經跑到了脫粒機跟前。眼前的情景讓他立刻臉色煞白,趕緊跟著工頭一起爬到了脫粒機的頂端。“摔跤手”阿裏那已經血肉模糊的身軀蓋住了脫粒機的喂料口。兩個強壯的民工上來想把阿裏抬起來。可昏迷中的阿裏實在太沉。於是,又上來兩個民工,這才艱難地把阿裏從喂料口上抬開。炎熱的空氣中立刻彌漫起一股新鮮的血腥味。阿裏的左腿已經整個被切斷了,傷口像自來水管一樣冒著血,傷口周圍掛著一堆肉、神經、骨頭和吸滿了血的布片。
師傅發瘋似的朝小東家走去:
“快點,再快點,再快點……結果呢?你這個狗娘養的,現在痛快了?”
說著,師傅雙手抓住小東家的白襯衫搖晃了起來:
“還站著幹嗎?趕緊用你的車把他拉城裏去!”
小東家滿臉煞白,呆呆地看著,不停地咽著口水。師傅又搖了搖,接著又搖了搖,然後朝小東家的汽車邊走邊喊:
“趕緊,把他送城裏的醫院去,他的血止不住了!”
小東家結結巴巴地說:
“那個……那個……”
“啥那個那個的?瞧瞧你幹的好事!”
“俺,俺,俺幹啥了?俺幹啥了?”
說著,小東家原地轉了個身,像尋找救命稻草一樣看了看周圍,然後朝自己的汽車跑去。師傅在他身後喊:
“你要去哪兒?”
“去……去叫憲兵!”
“你是想逃吧?是想像頭母牛一樣逃吧?”
小東家突然恢複了神誌。他知道,自己不能有絲毫的耽擱。於是,他跑到自己的汽車跟前,用發抖的手打開車門,然後鑽進車打起火來。可沒曾想,車子的火打不著。此時,他心中的恐懼已經接近瘋狂的程度。他睜大了一雙黑眼睛,朝脫粒機方向看去。那邊,大夥兒正在努力地把阿裏血肉模糊的身體從脫粒機抬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