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喊著:“讓安拉保佑你吧,小夥子,隻能讓安拉保佑你了!那個混蛋,怕自己的車被弄髒,不肯用車送你呢!”
汗流浹背、疲憊不堪的民工中間響起了陣陣怒吼:
“說啥?”
“他不肯用車送?”
“是怕車被弄髒?”
“他媽的,這事是誰惹出來的呀?”
一個洪亮、渾厚的聲音幾乎是在下令似的說:
“去把那個王八蛋的車砸爛!”
於是,民工們拿起木塊和拖拉機上的鐵質工具朝汽車湧去,而小東家握著汽車的手柄,後退著逃到了汽車的另一邊。然後扔掉手柄,拔出了手槍:
“你們別過來啊。不然,俺可要開槍了!”
沒有人理會他。於是,小東家便朝天開了一槍。憤怒的人群停下了腳步,從五米開外怒目圓睜地看著他。
小東家又重複了一遍:
“俺真的要開槍了啊!”
人群裏沒有任何人說話,他們的手臂仿佛凝固在了頭頂上。他們就這麼站著。突然,傳來一陣哭泣聲。憤怒的人們轉過聲。原來是希達耶提的兒子。他跪在地上,雙手捧著頭。
趁著民工們這片刻的停頓,小東家從地上撿起了手柄,來到車頭邊把手柄塞進去,轉了四分之一圈,汽車的馬達轟鳴起來。小東家知道,自己已經得救了,已經沒有問題了。於是,他坐到駕駛座上,迅速地把車轉了個小彎。然後,車幾乎像躥起來一樣開動了。小東家逃跑了,拋下身後憤怒地渾身發抖、疲憊不堪、汗流浹背的人群逃跑了。
車開上了大路,消失在漫天的塵土中。
憤怒的人群如同被施了魔法般依然站著,仿佛已經凝固在了那裏。過了一會兒,人群調轉方向,來到脫粒機跟前。所有的人都低著頭,心裏感到了罪孽和無助。
這時,響起了師傅帶著哭腔的聲音:
“去找條線毯,給這個可憐人蓋上吧。”
希達耶提的兒子跑到工頭的床前,抽出卷成一團的線毯,然後跑回來用線毯蓋住了自己夥伴的身體。站在脫粒機上看著這一切的工頭,根本就沒敢開口說一句話。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哪怕說一個字,就會立刻被那些沒能發泄出內心的憤怒的民工們當成攻擊的目標。工頭用雙拳抵在額頭。
“兄弟們!”師傅說,“這會兒,憲兵差不多該來了。他們會向大家錄口供。大家要是還有良心,到時候就實話實說!”說著,師傅轉身對著像在脫粒機上做了窩的工頭:“還有你,傑莫。把你為了從東家那裏討點小費而不讓大夥兒休息的事也老老實實地交代清楚!”
工頭像蔫了似的一動不動。
“你現在用拳頭抵著腦袋,早幹嗎去了?麥場上少了13個人,讓大夥兒幹了10個鍾頭,整整10個鍾頭。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就是咱窮人的仇敵!”
“勇敢的”凱馬爾在一邊幫腔道:“沒錯!”
希達耶提的兒子守在阿裏的身邊。他慢慢地掀開線毯的一角:“摔跤手”阿裏依然戴著防塵鏡,看起來像是在笑。
“哎喲,兄弟呀。”希達耶提的兒子說,“咱拿了雙份兒的工錢,本來是要去那兒的呀!”
師傅火了:
“你給俺站起來!”
然後,師傅對著人群:
“大夥兒都散了吧!”
誰也沒有離開。所有的人都睜大著眼睛,不滿地相互望著。
28
已經是夜裏一點了。
天空中是閃爍的星星,星空之下是打著酣、疲憊不堪的民工們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有的是土地,溫暖的土地和散落在溫暖的土地上酣睡的人們,還有他們的鼾聲、磨牙聲……
夜色中傳來一聲狗吠。
蝙蝠如同子彈般穿梭往來。
澤伊奈爾和夏穆丁從麥田下方的溝中小心翼翼地爬了出來。在仔細觀察了周圍的動靜之後,澤伊奈爾輕聲對自己的夥伴說:
“你在這裏等俺!”
夏穆丁希望自己也能為這事出點兒力:
“為啥?”
“在這兒等著!”
“兄弟,這是為啥?咱倆要死就死在一塊兒。”
“對呀。可你還是得在這兒等著。”
“為啥呀,澤伊奈爾?”
“你別強了。”
說著,澤伊奈爾摟住夥伴的脖子,在他那胡子拉碴的麵頰上親吻了一下:
“你就聽俺的。別擔心,他們這些人裏沒一個有膽子的。像他們這樣的,就算來一個營,俺閉著眼睛也能對付。”
夏穆丁沒有做聲。
澤伊奈爾朝著高聳在沒有月亮的天空下的脫粒機匍匐前行。他已經惱怒之極了。他惱的,除了自己被開除之外,更多的是自己被欺騙了。是的,他確實被欺騙了。因為他問過工頭出發的時間,得到的回答是“將近傍晚的時候”。後來他才知道這是個謊言,純粹就是為了騙他和夏穆丁的。實際上,民工們一大早天剛亮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