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人哪!可他平時總在背後說你的壞話的呀……”

“你別看他那樣,他那是做做樣子。他自己可以說俺的壞話,可容不得別人說俺半句。從今往後,你好好做人,千萬別出賣朋友。你看看,飯菜裏麵有蟲子,麵包都長了毛。俺是為自己在爭嗎?麵包、飯菜……再看看咱幹的這個活。原本該45個人幹的活,現在讓35個人在幹。咱一天得幹20個鍾頭。這算啥呀?咱又不是機器。俺罵,是為了咱大家。要是連俺都不吭聲的話,你想想會是啥結果?”

“沒錯,澤伊奈爾大爺。你不罵,俺們就連主心骨都沒有了。”

“就是嘛。你聽好了,趕緊到大夥兒當中去悄悄地……你知道了吧?”

凱馬爾明白了,語氣堅定地說:“行。算他欠俺的。既然他不知好歹,那就別怪俺不客氣了。”

“這個禮拜就算了。咱下禮拜開始,先過兩天,到第三天俺會掀翻掉飯盆,你們給俺撐撐腰,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勇敢的”凱馬爾一下子清醒了。因為害怕,他肚子裏咕嚕地響了一聲。他已經明白澤伊奈爾想幹啥了,可盡管如此,當澤伊奈爾問“成不?”的時候,他還是回答說:“成呢,爺!”但是,他心裏很清楚,這事兒幹不得。

澤伊奈爾繼續說道:

“你悄悄地跟大家說,澤伊奈爾要掀翻飯盆,咱得給他撐腰。明白了嗎?”

“明白了。”

“還有,你可千萬別跟工頭搞僵,管好你的舌頭!”

這可正合了凱馬爾的心思:

“這你不用擔心,澤伊奈爾大爺。有安拉照應著呢。”

那道黃色的小胡子停住不動了。此時,他已經不再發抖,恢複了常態。

澤伊奈爾折起鋥亮的彈簧刀放進口袋:

“那俺走了。”

“走好,澤伊奈爾大爺。”

澤伊奈爾跳上溝坎,迅速離去。

過了一小會兒,凱馬爾也從溝裏爬了出來,可是……這事兒可幹不得!憲兵可不是鬧著玩的。要是被他們逮著了,那就完了。

他停住腳步,觀察了一下四周,然後蹲下身嘩嘩地撒了泡尿。接著,他站起身朝打穀場走去,自言自語地說:“他們會把俺往死裏整的!”他走到打穀場,所有人都依舊睡得很死,有的打著呼嚕,有的磨著牙。他躺倒在幹麥秸上,頭頂上是布滿了星星的夜空。可他根本看不見,他還在想著憲兵。不成,這事說啥也不能幹:“他們會把俺往死裏整的。澤伊奈爾可以不在乎,他是窮光蛋一個,啥牽掛也沒有。可俺還有娃子呢。他把大家煽乎起來,然後就可以拔腿走人。到頭來,倒黴的是俺們!”

他打了個哈欠,用布滿老繭的手心擦了擦打哈欠流出的眼淚,然後撓了半天癢……離天亮還有幾個鍾頭呢?他環顧四周,像是要找個有表的人問下時間,然後重新把目光移向了天空。這回,他看到了閃爍的星星。星星在天空中閃爍著。他開始在天空中尋找起北鬥星,他找到了。他又接著找別的星,找著找著,他開始去找銀河,從銀河又想到了小時候他奶奶跟他說過的“大盜”阿巴斯。聽奶奶說,阿巴斯是一個小偷,有一次偷了一大篩子麥子,逃跑的時候把麥子撒了,天上的銀河就是這麼來的。這是有一年夏天在阿達納的時候,奶奶晚上在房頂上跟他說的。那時候,他爹還活著。他爹是監獄裏的書記員,常常告訴他在監獄裏打犯人的事。如果“大盜”阿巴斯被抓住的話,也會變成犯人的。誰知道呢,也許阿巴斯像座塔一樣壯實,長著一雙大手和一雙大腳。他要是打起人來……想到這兒,凱馬爾記起了澤伊奈爾打他的那一拳,便在心裏罵了一句:“狗東西!”“他居然一拳把俺打翻在地上!不過,工頭也是個狗娘養的,把俺說的話都告訴了那個畜生。等等,不對勁啊。工頭為啥要告訴澤伊奈爾呢?這對他有啥好處?不對,不是工頭,肯定是師傅告訴他的。這就對了,就是師傅。他從來就沒正眼瞧過俺!”

不管咋樣,他還是把澤伊奈爾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居然一拳把俺打翻了!俺真該還手,給他也來上一拳的。可要是俺也打了他,那俺就死定了。他手裏拿著刀呢,鋥亮鋥亮的,他真會殺了俺的。也沒準他不會殺。殺人就這麼容易嗎?俺可以叫,拚命地叫。民工們被吵醒了就會跑過來的。就算“光頭”夏穆丁也跑來,其他民工還是會知道澤伊奈爾要殺人的……

想著,他坐了起來。

他們會跟澤伊奈爾對著幹嗎?不會,他們很可能會跑開。要是換了俺,就會跑開的。關俺啥事啊?說到澤伊奈爾交代他的事,“俺既不會照他說的辦,也不去得罪他。關俺屁事!俺也不告訴工頭。要是澤伊奈爾問起來,俺就說:瞧你問的,爺,俺能不照辦嗎?俺當然得這麼說。俺得裝著站在他的一邊,等他掀翻了飯盆,俺就來個腳底抹油。他有啥本事,就讓他使出來。等憲兵來了,俺就來個一問三不知。關俺屁事。隻要蛇不咬俺,就讓它長命百歲好了。沒錯,飯菜根本不是人吃的。可他把飯菜掀翻了,就能變?澤伊奈爾也好,工頭也好,都去死吧……”

想到這兒,他又一頭倒在了麥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