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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線上還沒有任何破曉的跡象。布滿星星的天空閃爍著向遠方延伸著,田野裏和麥場上酣睡著的民工們的呻吟聲、磨牙聲和囈語聲此起彼伏。
仿佛是被什麼人一把一把地撒在了空中的蚊子,在疲憊的民工周圍嗡嗡地飛舞,用它們有力的針深深地紮進鹹鹹的皮膚。不時會有人咒罵著蚊子,“唦唦”地撓起癢。
如子彈般在夜空中穿梭的蝙蝠數量是如此之多!
膀大腰圓的守夜人湊近脫粒機邊的蚊帳,撩開蚊帳的一角推著睡在蚊帳裏的工頭:
“頭兒。嗨嗨,頭兒!”
工頭從睡夢黑暗的深處浮了上來:
“啥?”
“起來了,頭兒,該起來了,到點了!”
“他媽的,到啥點了?”
“開工的點啊。”
“才幾點啊。”
工頭嘟囔著,從枕頭底下摸出了夜光懷表,用一雙得了沙眼的眼睛湊了上去:三點一刻。
工頭打了個響響的哈欠,伸了個懶腰。他感到像被人揍過一樣渾身發疼。於是,他點上了一根煙。
守夜人依舊站在蚊帳跟前。
工頭問:
“你把‘光頭’夏穆丁叫醒了沒有?”
守夜人說:“你自己去叫他吧。”
“為啥?”
“俺怕那個家夥。他看人的時候像頭瘋牛。狗娘養的,簡直就是抽風!”
工頭笑了:“你把澤伊奈爾給俺盯住了。你在盯著吧?”
“盯著呢。”
“你可得盯住了啊。特別是夜裏。聽說他又開始不老實了。這個混蛋,想讓俺吊死在他這棵樹上……”
這回,守夜人笑了:
“看你被他嚇的!”
“俺這不是怕,你不懂的,你還是個娃娃呢。別囉唆,照俺說的去做就是了。”
“那家夥有啥可怕的?”
“你這個臭小子,別這麼一根筋,行不?”
說著,工頭在蚊帳外麵的地上掐滅了煙,迅速把黑色免襠褲套到腿上,鑽出了蚊帳。蚊子立刻將他團團圍住。工頭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他解開係著蚊帳的繩子,把蚊帳收好塞到枕頭底下,再把褥子折好,用線毯裹了個結結實實。
大田的另一頭傳來了一陣吆喝。工頭朝那邊看了看,立刻明白了:
“麵包送來了!”
他帶著守夜人朝送麵包的人走去。水箱邊上停著一輛裝滿了麻袋的牛車,麵包就在牛車上的麻袋裏裝著。
“你好啊。”工頭打了個招呼。
車夫假惺惺地回答:
“謝謝你,頭兒。趕緊把這些東西給卸了吧!”
“你們趕緊,卸貨了。”
麻袋從車上卸了下來。
等牛車一走,工頭對守夜人說:“俺去把‘光頭’夏穆丁叫起來。”
東邊的山頭上此時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工頭來到夏穆丁身邊。這個庫爾德人為了不讓蚊子咬,用線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縮成一團躺在麥田正中,渾身上下都浸在了汗裏。
工頭站在他跟前,先是用一隻腳捅了捅他:
“夏穆丁!”
疲憊不堪的脫粒機工根本沒搭理他。於是,工頭蹲下身,用手推了起來。可另一個還是沒反應。工頭隻好更加用力地推啊晃啊,夏穆丁翻了個身。他每次都是這樣,很難被叫醒。一旦醒過來,就會瞪著眼珠子大發雷霆。
這回也不例外。他怒氣衝衝地掀開裹著的線毯,用一雙通紅的眼睛盯著工頭看了半天,然後重新倒下,立刻又睡著了。
“夏穆丁。”工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喊道,“喂喂,夏穆丁!起床了嗨!快起來了!趕緊,趕緊!你一起來,大家看見夏穆丁大爺都起來了,也就跟著起了。快起了,俺的爺!”
“光頭”夏穆丁渾身是汗,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
“起來,快起了,俺的爺。你起來了……”
許久,“光頭”夏穆丁終於坐了起來,用兩隻大拳頭揉了半天眼睛,邊揉邊用庫爾德語罵著娘。昨夜抽的大麻的勁還沒有過去,舌頭腫著,像是鏽在了嘴裏。嘴裏的唾沫黏糊糊的,渴得要命。
他一半庫爾德語,一半土耳其語地問:“幾點了?”
工頭說:“都快四點了。”
“光頭”夏穆丁吃了一驚:
“啊喲!”
他已經回過神,徹底清醒了。他跳起來,拿過晾在田裏矮矮的麥茬上的汗衫。汗衫被露水打濕了,可他並不在乎,一股腦套在依舊又痛又癢的身上,然後拿起防塵鏡和用來裹脖子的布,把線毯甩到肩上朝著脫粒機走去。
東邊的遠山上蒙上了一層灰白的光,星星慢慢地消失了,蝙蝠的穿梭也稀疏了下來。一陣涼爽的風輕輕吹過,隨即響起了一個民工的夢囈。
蚊子包圍著裹緊被子睡著的“摔跤手”阿裏。阿裏嘟囔著在地上翻來覆去。希達耶提的兒子在他身邊臉朝下睡著。一會兒,希達耶提的兒子說了句夢話:
“別攥著色子,朋友,趕緊扔啊!”
正巧在這個時候,工頭湊到了他們跟前。工頭先是用腳踹了踹希達耶提的兒子說:“起了,快起了。瞧瞧你們這些小子,都快中午了。你們這些混蛋,夏穆丁大爺都已經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