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啥不借?”

“你還會輸掉的。”

“輸了也是俺輸的,兄弟,關你啥事?你的錢一分不會少!”

阿裏沒有回答。

希達耶提的兒子等了半天,然後問:

“看樣子你是不借了?”

阿裏依舊聳了聳肩膀。希達耶提的兒子沒有看見,可已經明白了阿裏是不會借錢給自己的。他真想給阿裏來上兩刀,可這家夥太壯實了。

“不給就不給……”

說著,希達耶提的兒子站起身,朝賭徒們吵吵嚷嚷著的排水溝走去。

阿裏沒跟他計較,也站了起來,一邊想著法提瑪,一邊在田裏走著。沒走兩步,他又停了下來。螢火蟲忽閃忽閃地從他眼前飛過。他坐在了地上。地是滾燙的,可他根本就不在意。他覺得某一天自己必須單獨去找法提瑪!

他朝著法提瑪此時待著的農莊方向望去。可農莊的方向是濃濃的夜色。

要是四周嗡嗡地飛著的蚊子能放過他的話,他一定會繼續想法提瑪的。可蚊子們沒有放過他。蚊子是碩大的,無情的。要是他沒有不停地驅趕,蚊子們就會用有力的針刺進他的皮膚,讓他疼得要命。撓吧,很麻煩,可不撓又不成。一撓,被撓的地方就立刻會鼓起豆粒大的包。

一會兒,他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便轉過了身:一個矮矮墩墩的黑影正朝他走來,在他身邊停下,彎下了腰,朝阿裏的臉上看了看問:“他媽的,你是誰?”

“摔跤手”阿裏報了自己的名字。來人問:

“你有火柴嗎?”

“有。”

說著,阿裏掏出火柴盒遞了過去。

來人接過火柴劃著了。阿裏借著火光認出了澤伊奈爾的夥伴“光頭”夏穆丁那張胡子拉碴、醜陋的臉。

“光頭”夏穆丁把火柴還給阿裏的時候,偷偷留下了三根藏在了手心裏。他走到大田的另一頭,在硬硬的麥茬上麵鋪上一塊線毯,盤腿坐了下去,趕緊脫下了貼身的汗衫。汗衫已經濕透了。他把汗衫攤開在地上。蚊子在他的周圍像搬遷的蜜蜂般不停地嗡嗡叫著。

他開始用髒乎乎的長指甲沙沙地撓了起來。他的背、肩和胸脯上長滿了汗毛。尤其是他的胸脯,看上去就像是一張黑羊皮。汗毛的根部早就沾滿了整整一個白天裏脫粒機揚起的麥秸屑。可他不管是對麥秸屑也好,還是對飛舞的蚊子也好,根本就無動於衷。

他幹這行已經有20年了。他也跟自己夥伴澤伊奈爾一樣至今還是單身,既沒有老婆,也沒有纏著他的孩子。

他在布滿老繭的大手掌裏用兩層紙把已經燒得剩下了一點的大麻卷成了煙,用從“摔跤手”阿裏那裏順來的火柴點著,然後側身躺在布滿星星的天空下,開始用蹩腳的土耳其語哼唱起了一首民謠:

姑娘啊,你的頭發黑又亮

哎呀哎呀哎

在你的肩頭飛呀飛

哎呀哎呀哎

姑娘啊,我想把你帶上一起去遠方

哎呀哎呀哎

你的兄弟們哪,就是不答應

哎呀哎呀哎

正唱著,他突然聽見自己的夥伴澤伊奈爾粗魯的咳嗽聲,便閉上了嘴,扭頭朝咳嗽聲傳來的方向看去。澤伊奈爾慢吞吞地走過來,用庫爾德語跟他打了個招呼:“兄弟,你在幹嗎呢?歇得挺好?”

“挺好,兄弟。”夏穆丁回答道。

澤伊奈爾也側身躺在了線毯上。

夏穆丁把大麻卷的煙遞了過去。澤伊奈爾接過來,可並沒有馬上就抽,而是等著煙滅,這樣勁就會小點。澤伊奈爾看起來滿腹心事。過了一會兒,他說:“這師傅可是個純爺們。真是千金難買啊!”

“光頭”夏穆丁用疲憊的雙眼盯著澤伊奈爾的嘴唇。

澤伊奈爾接著說:

“你知道那個‘勇敢的’凱馬爾吧。”

“知道。”

“咱還覺得他人挺正的。”

“他不正嗎?”

“他到工頭那裏去嚼咱的舌頭了!”

“光頭”夏穆丁問:

“你這是聽誰說的?”

“聽師傅說的。他把俺拉到一邊,對俺說:澤伊奈爾,你當著這小子的麵說話留點神。”

夏穆丁吸了口煙:

“你就是說了些啥,那個混球去嚼了舌頭,那又咋樣?”

“也沒咋樣。”

說著,澤伊奈爾突然來了氣:

“咱夥計之間就不能私底下說點話了嗎?可俺本來還以為俺讓他死,他都會幹的呢。他還跟俺說過呢,澤伊奈爾大叔,俺要是對你不死心塌地,俺就不是人養的!”

說到這兒,澤伊奈爾把牙齒咬得嘎嘎響:

“凱馬爾啊,你這個狗娘養的,俺隻要還是澤伊奈爾,你就等著瞧吧!”

夏穆丁問:

“你打算咋辦?”

澤伊奈爾搖了搖頭:

“再說吧。俺還沒想好該咋辦。”

“你騙人!”

“真不騙你。不然的話,俺幹嗎不告訴你?俺啥時候瞞過你啊?”

說著,他把大麻卷的煙遞了過去。夏穆丁接過煙說:

“要不你把這事交給俺吧。”

“啥事?”

“凱馬爾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