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學不會。你可別介意啊。就是學得會,俺也不玩,俺可不想把自己的工錢都搭進去。”

工頭來了氣:

“沒見過你這樣的,不賭,不抽大麻,茶也不喝!難不成你讓俺喜歡你的大眼睛不成?”

“摔跤手”阿裏雖然一句也沒聽懂,可還是說了聲“謝了!”

工頭已經朝維伊塞爾的茶爐那邊走了,沒聽見他的話。“摔跤手”阿裏望了工頭的背影很久,然後仰麵朝天躺倒在收割後的大田裏矮矮的、紮人的麥茬上,兩眼盯著頭頂上的那片藍天。一群野鴨在天空中緩緩飛過。他看著那些野鴨,直到它們從他的視線裏消失。唉,你們這些鳥啊!他真希望自己不是人,而是變成了鳥。這樣他就能跟著鳥群一起飛到農莊,從天上看看法提瑪。也許,她現在正跟賽奈姆一起為農工們準備飯菜呢!

阿裏歎了口氣。

與其做人,還不如做鳥呢!

想著,他閉上了眼睛。

要是人可以長出翅膀,也能像鳥一樣飛也行啊。這樣,到了夜裏,等所有人都睡著了以後,他就能一口氣飛到法提瑪的身邊,躺到她的臂膀裏,一直躺到早上,天亮之前再飛回來。

他點上了一根煙。

要是夜裏一路跑過去會咋樣呢?一個鍾頭,兩個鍾頭,三個鍾頭……他肯定能跑的,用盡全力跑啊跑,跑到她的身邊,對她說:“丫頭,法提瑪,俺犯了錯,你就別再犯了。俺給你當牛做馬,給你當看門狗。求你了,法提瑪,饒了俺這一回吧。俺成天想的都是你。求求你,求求你了。別上那些狗娘養的當,他們這是要害你呢……”

他仿佛打定了主意,從躺著的地上坐了起來,狠狠地彈了彈煙灰,像是跟麵前某個隱身人說話似的大聲說道:

“俺就去,現在就去,就去。俺要對法提瑪說:法提瑪呀,俺給你當牛做馬。俺犯了錯,你別再犯了。俺給你跪下了,親親你的手,親親你的腳。要是工頭,還有比拉爾啥的敢來攔咱,俺就把他摔個大馬趴,再來一個大馬趴。他們算個啥呀?他們在俺眼裏算個屁!他們的爺也算個屁。俺要把法提瑪扛走。俺就扛了。俺一定要扛。俺懷裏好歹還有幾個錢……”

突然,他又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希達耶提的兒子會跟他一起去嗎?他朝著遠處眨了眨眼:

“他會去的。一定會去的。俺們倆一起去,帶上法提瑪重新回到城裏。反正尤素福已經是泥瓦師傅了,總能給咱找個活幹的……”

他又突然想起了“難纏的”歐梅爾那雙縮在鼻梁根後麵的斜眼,立刻變得興致全無。他可從來沒有把他考慮進來過的。他用力連吸了幾口煙。那好,咱就瞧瞧,歐梅爾是不是還在那裏。他可能已經辭了工,到外麵去找法提瑪了。最好的辦法是先讓希達耶提的兒子到工地上去,自己和法提瑪等他的消息。歐梅爾不在最好,要是在的話……

工頭吹響的開工哨把阿裏的思緒抹得幹幹淨淨。他立刻站起了身。沒過多久,繁重的工作重新開始了。阿裏一邊扛著麥捆奔跑,一邊想著如果歐梅爾不在的話尤素福可能給他們安排的活。要是歐梅爾走了的話……

一會兒,他看見希達耶提的兒子正在自己跟前,便問:

“你說是不?”

“啥?”希達耶提的兒子反問道。

希達耶提的兒子的臉色很難看。阿裏明白了,問道:

“賭得咋樣啊?”

“啥咋樣?”

“贏了,還是輸了?”

“輸了。真夠倒黴的。俺哪兒來的運氣啊?要是有運氣,俺娘生的就是丫頭了,那樣俺也就找個好男人舒舒服服地吃現成了。”

“你輸了多少?”

“10裏拉。”

他們的交談又被工頭逮了個正著:

“你們這兩個狗東西!看俺不過去把你們的腦袋擰下來!”

他們趕緊閉上嘴溜了。

勞作一直持續到了天黑。要是月光好的話,可能還會繼續的。不過,因為月亮出來得晚,到了快九點才停工。

如同巨型知了般轟鳴了一整天的脫粒機,在向蝙蝠如子彈般穿梭著的夜晚吐出最後一聲轟鳴之後,終於在滿身的塵土和到了極點的勞累中閉上了嘴。

疲憊不堪的民工們盤腿坐在了盛著糊糊湯的飯盆周圍。糊糊湯是用碎麥粒加上紅甜椒炸過之後放上水,再加一點點植物黃油做成的。

木勺在飯盆裏伸進伸出,民工們嘴巴的“吧唧”聲在星星越聚越多的清涼的夜色中飄散開來。

脫粒機師傅、助手和工頭在水手燈跳動的黃色光芒中吃著。他們麵前擺著的依舊是白麵的麵包,白鐵皮的碗裏盛的依舊是肉煮扁豆,還有稀酸奶。

工頭大聲地擤了擤鼻涕,把手在黑色的免襠褲上擦了擦,然後開始埋頭吃飯。這時,從夜色深處傳來了一陣馬達聲。聲音越來越大,看來是一輛卡車,或者是小汽車,也可能是摩托車,正朝著這邊駛來。工頭仔細聽了停,然後看著脫粒機師傅。師傅點了點頭說: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