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俺會給他煮好茶,再讓他把發汗藥給吃了。”
“對,讓他吃藥。”
“隻要能出一身大汗……”
“就能藥到病除,對吧,尤素福?”
“肯定的!”
當禿毛瘸子在口袋裏掂量著那40庫魯士時,“摔跤手”阿裏輕聲問道:
“尤素福?”
“啥?”
“安拉在善事簿上給咱們記下了吧?”
“怎麼會不記呢?”
“像這個瘸子一樣的人不多見呢……”
“別叫瘸子!”
“為啥?”
“罪過。”
“好吧,那俺再也不這麼叫了。跟咱也不沾親帶故,真難得。對不,尤素福?”
“當然啦,他跟俺大伯一樣,都是好漢!”
8
第二天,禿毛瘸子擠到“嘴上沒毛”哈桑的床上,撩開了他的被子。哈桑醒著,睫毛濕濕地泛著光。
“你這是咋了?”禿毛瘸子問道,“哭了?”
哈桑的睫毛更濕了一些,但沒有應聲。他整晚沒有入睡,感覺脅下的疼痛再也不會消失,自己將在遠離家園的異鄉孤獨而終。
禿毛瘸子看了看病人的眼睛,然後像醫生那樣握住了他的一隻手腕。手腕是滾燙的。他點了點頭:
“俺知道你得的是啥病了。你是著了涼,得了肺炎。隻要吃一片發汗藥,再喝上兩杯茶,俺保管你就啥事兒都沒有!”
哈桑的雙眼帶著絕望盯著房頂。
“發汗藥加上茶,總共也就50庫魯士!”
哈桑的雙眼依然沒有離開房頂。
禿毛瘸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連50庫魯士都沒有了?”
哈桑歎了口氣,淚水從眼裏湧了出來。他憂傷地看了看禿毛瘸子:
“沒有了,大叔,真的沒有了!”
“孩子,有25庫魯士也行啊……”
他身上25庫魯士是有的,可花了也沒用。在他看來,疾病的事隻有安拉知道。如果至高無上的安拉要把他這個流落他鄉的人的靈魂帶走,發汗藥啥的能攔得住?如果安拉不準備帶走自己,那25庫魯士也就打了水漂了。
盡管萬般不情願,他還是從口袋裏掏出錢遞了過去。
禿毛瘸子接了過去:
“剩下的俺給你貼了,也算是做點好事……”
說完,他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了那把油漆已經斑駁不堪的紫色大茶壺。茶壺的提手早就掉了,替代的是一根鏽跡斑斑的鐵絲。他把茶壺裝滿水放到了爐子上,然後出門去工廠的小賣部買發汗藥。
當重新獨處的時候,哈桑又閉上了眼,如同多少個日日夜夜一樣,思念起自己的村子、妻子和女兒,尤其是女兒。他的人在這裏,心早就回到自己的孩子身邊了。當他離開家的時候,女兒背著媽媽對他說:“爹呀,爹,你從城裏回來的時候,給俺帶一個和哈菲茲的孫女杜爾達內一模一樣的綠發卡和紅梳子,行嗎?”哈桑禁不住失聲歎道:“唉,俺的孩子,可憐的孩子!”
此刻,他再也無法忍住自己的眼淚,渾身顫抖著失聲痛哭了起來。不過,一會兒之後情況發生了變化。他停止了哭泣,感到渾身輕鬆。死亡是安拉的旨意。沒有安拉的旨意,鳥無法扇動翅膀,螞蟻寸步難行。
“唉,尤素福,”他自言自語道,“真希望俺能早點好起來。”
他想到了“無藥可救”尤素福,之後又想到了阿裏。
此時,“無藥可救”尤素福和“摔跤手”阿裏被領班拉進了軋花車間裏的一間塵土飛揚的空屋子。“你們這兩個婊子養的混蛋!”領班嚷嚷著,“你們憑啥去告俺的狀?”
尤素福和阿裏被嚇壞了。
領班倒背著雙手,湊了過來,冷不防給了尤素福一記耳光。尤素福的帽子飛了出去,人踉蹌了兩步,立刻用雙臂護住了臉。
“這些都是你的鬼主意吧?俺看你們可憐,才把你們招了進來。你們倒好,去告俺的狀!現在你們倆給俺滾蛋,這裏沒活兒給你們幹,馬上給俺滾!”
尤素福從地上撿起帽子,同阿裏一前一後飛也似地跑出了車間。過了一會兒,尤素福停下了腳步,看著阿裏。
“天哪!”他說,“原來咱的鄉親也是……”
“摔跤手”阿裏吃吃地笑了:
“尤素福,要是你大伯在的話會咋說?”
尤素福生氣了:
“還能怎麼說?他肯定會說:去想想你信的教吧。你以為你跟前的人是個小醜?挨耳光的可是俺!”
說完,尤素福自顧自地走了起來。
阿裏跟在他身後。盡管阿裏不想笑,知道笑在此時是很不恰當的,可他還是忍不住地一路笑著,他無法控製自己。
快到廠主的辦公室時,尤素福再次停下了腳步:
“阿裏!”
阿裏強忍著笑問道:
“啥?”
“領班扇俺耳光是為了啥?”
“俺不知道。是不是城裏就興這個?”
尤素福恨恨地說:“跟俺來!”
“俺不是跟著你嘛,你想幹嗎?”
“俺知道該做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