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是很容易的呀,尤素福,隻要你別又闖禍了。”

“不可能。”

他已經打定主意,一定要去見他的爺,誰也別想攔著他。他們重新邁開了步子。迎接他們的依然是那位矮個子、禿腦門的門房:

“別讓咱爺看見你們,趕緊給俺從這裏滾出去!”

尤素福驚訝道:

“為啥?俺又沒對他做啥。”

“別管做啥沒做啥。在這個廠子裏,不允許任何人在背後搗別人的鬼!”

“你有沒有把俺說的一五一十地說給俺鄉親聽?”

“他說啥?”

“能說啥?他把領班叫來了,之後的事情都不重要。要是你們還要臉的話,趕緊給俺從這裏出去!”

“要是俺們不走呢?”

門房一腳踹在了尤素福的身上:

“混賬東西!你以為你值幾個錢啊,敢跟俺頂嘴……馬上滾!”

門房推推搡搡地把倆人趕到了工廠的大門口。“把他們倆給俺扔出去,”他對大門口的門房說,“再也別讓他們進來。這是老板的命令!”

看門的阿爾巴尼亞人懷著極大的崇敬執行了這道命令。尤素福氣得渾身發抖:

“去他媽的鄉親不鄉親!這都是啥世道啊!”站在他身邊的“摔跤手”阿裏搖著頭:

“唉!看來咖啡館的那個家夥講得在理啊。鄉親裏也是有壞人的。一點兒都不錯。咱現在咋辦呢?”

挨的那記耳光越來越深地刺痛著尤素福,以至於他最終被憤怒所擊敗,一屁股坐在了馬路牙子上,失聲痛哭了起來。直到此時,“摔跤手”阿裏才真正理解了現狀,理解了自己和夥伴所遭受的侮辱。因為他從來沒有見過尤素福如此深受打擊,如此可憐,又如此無助。於是,阿裏走過去,摟住了他的肩膀:

“尤素福,尤素福,嗨,尤素福……”

尤素福哽咽著看了看阿裏:

“放開俺,阿裏!放開俺,兄弟!俺跟死人差不多,還丟了他媽的飯碗,咱倆真該去跳河!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為啥呀,尤素福?”

“挨了那混蛋的耳光,俺沒吭聲。被他們開除了,俺也沒吭聲。這樣下去,要是他們連俺婆娘都罵了,俺還不是不會吭聲?”

阿裏站直了身子,一雙又粗又黑的眉毛豎了起來。他朝著工廠的方向看著,看著……把那個鄉親的祖宗八代詛咒了一個遍。之後,他緊挨著尤素福在馬路牙子上坐了下來,一條胳膊搭到同伴的肩頭:

“尤素福,別哭了。兄弟,別哭了。男人可不能哭!”

尤素福含淚挺直了腰杆:

“這俺也知道,俺也不想哭,可是……”

“算了啦,已經這樣了。他打你的那個當口,俺真該把他摔個大馬趴的。算了啦……起來吧,快起來,已經這樣了!”

哭泣帶走了尤素福體內積聚的全部毒素,他感到渾身輕鬆。在同伴的幫助下,他站了起來,擦幹了眼淚。兩人默不作聲地走了一會兒,尤素福停下了腳步:

“知道咱該幹嘛嗎?”

“該幹嘛?”

“去找那個戴白帽子的……”

“摔跤手”阿裏頓時兩眼放光:

“好啊!”

他一把摟住尤素福的脖子,在同伴的臉頰上親了又親,然後轉過身,朝著已經被他們拋在身後的工廠複仇般地揮舞起了拳頭:

“又不是非要在你們這裏幹的!”

他們的提前歸來,讓禿毛瘸子吃了一驚。不過,兩個夥伴沒有把自己被開除了的情況告訴他,隻是告訴他自己覺得在“戴白帽子的”那裏幹活更好,然後打聽起在哪裏可以找到“戴白帽子的”。禿毛瘸子詳詳細細地跟他們描述了一番。於是,兩個夥伴沒有片刻耽擱,立刻出了門。

由一個慈善協會出資的“建築工地”坐落在城外。此時,這裏還沒有任何可以被稱為“建築”的東西。由破爛不堪的木板和帶刺的鐵絲網圍起來的空地上,隨處可見正在用鐵鍬開挖地基的疲憊的苦力和滿載著紅磚穿梭往來的四輪推車。間或有一輛卡車吱吱嘎嘎地駛過,揚起漫天的塵土。一群衣衫襤褸、分不清是男是女的孩子,赤著腳,淌著鼻涕在路邊玩耍著……

戴白色蘑菇帽的包工頭正站在紅磚堆邊,看著四輪推車上傾瀉下來的紅磚。

一會兒,他摘下那頂白色的蘑菇帽放到身邊的紅磚堆上,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臉上的汗。之後,他看了看正朝自己走過來的“摔跤手”阿裏和“無藥可救”尤素福。如果不是認出了“摔跤手”阿裏,這兩個人對他來說,可能完全就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他們正朝自己走來。那天他們沒讓他登記,那現在為啥來了?他們肯定有自己的算盤。是啥算盤呢?不用說,肯定是那些貪財的鄉下人慣用的伎倆。

“你好!”

包工頭故意繃著臉,皺著眉頭,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地回答道:

“你們好!”

“無藥可救”尤素福說道:“俺們想在你這裏幹活。”

包工頭對此早已心中有數。

“你們想來幹活啊。不過,”他說,“現在這裏不需要人了!”

兩個夥伴頓時懵了。“不需要人了?”尤素福輕聲嘟囔道,“可先生,俺們為了你把工都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