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不是俺們村的啊,是俺們鄉的!”

門房即便聽懂了些什麼,但他怎麼可能允許這兩個滿頭滿臉都是棉屑的苦力走進高高在上的工廠老板的辦公室的。

門房提高了嗓門:

“這兒不是啥人都可以進的地方,沒人管你們鄉親不鄉親的。你們要說啥可以跟俺說,如果俺覺得有必要再跟老板說。”

尤素福看了看阿裏,阿裏也看了看尤素福。看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就讓他給爺捎個話,又有啥關係呢?

“領班扣俺們的錢了。”尤素福說。

阿裏補充道:

“上星期,還有上上星期都扣了!”

門房忽然來了興致:

“你們說他扣了你們的錢?”

“就是扣了呀。”尤素福說。

阿裏也耷拉下了腦袋:

“他上星期讓他的侄子來問俺每人借了5裏拉。”

“你們能掙多少啊,哪經得起每個禮拜給他進貢5裏拉……”

“你說俺們為啥要扔下老婆孩子跑這裏來啊?”

“不就是為了能掙上仨瓜倆棗嘛……”

正當他們倆開始聲討的時候,門房問:

“你們在哪裏幹活?”

尤素福說:

“在軋花車間。”

門房是知道軋花車間領班的:

“那裏領班是‘外鄉人’杜爾穆什吧?”

沒等兩個夥伴回話,門房便從他們手裏把信封拿了過去。

“你們剛才說他扣了你們每人多少錢?”

“從這裏麵扣了5裏拉……”

“之前也扣了5裏拉……”

門房立刻拿出一支鉛筆,在信封上算了起來。他先問了他倆每天的工錢,然後又問一周幹幾天活。接著,他開始了一連串的加減乘除……他倆的錢果然每人少了5裏拉。

“你們說得不錯。”他說。

他們說的是沒錯,可他該咋做呢?突然,他的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便說道:“行了。俺會去問他。信封留俺這兒,你們明天來找俺。現在趕緊走!”

盡管不願意,可尤素福還是覺得應該接受。但阿裏忍不住說道:

“你又不是俺鄉親!”

尤素福失去了平時的智慧:

“不是俺鄉親又咋樣呢?”

“這話才對。”門房說,“俺是你們鄉親最親近的手下。他啥時候摁鈴,俺會立刻跑到他跟前。他想喝茶,喝咖啡,還有冰箱裏的啤酒和水的時候,都找俺。知道這是為啥?就因為俺是他最親近的人!”

“沒錯。”尤素福說。

“廠子裏啥時候有人想要向老板告狀,都得先來找俺。俺聽了,覺得有必要,再向老板彙報。這是這裏的規矩!”

“沒錯。”尤素福再次說道,“城裏的規矩就是這樣的……”

阿裏惱火地問:

“你在錫瓦斯的時候也是這規矩?”

尤素福賭氣說道:

“就是這規矩。”

阿裏咋就那麼不喜歡錫瓦斯呢?沒錯,錫瓦斯不是屈庫魯瓦。可錫瓦斯畢竟還是錫瓦斯啊。沒見識過的人知道個啥?

門房問了他們的名字。當他在小本上記的時候,尤素福說:“兄弟,寫清楚了,跟俺們爺好好彙報。當然了,這事你比俺明白。”

門房一邊把記事本折起來放進口袋,一邊說道:“把你們的信封拿去。現在,你們可以走了。”

尤素福吞吞吐吐地說道:

“行,俺們走……你可得把這事詳詳細細地跟俺爺說。告訴他,俺們跟他不是一個村子的,是一個鄉的。俺攔過他的汽車,他知道俺!”

“知道了,知道了。”

“還有啊……”

“好了,俺跟你說知道了!”

“你別生氣,先生,還有啊,替俺們親親他的兩隻手……”

“你再囉唆的話,可別怪俺不客氣了啊!”

“告訴他,俺們專門給他請安了……”

當門房火冒三丈地吐出一連串的咒罵時,兩個夥伴才落荒而逃。在路上,尤素福說:“這家夥,真該讓他去鑽鑽沒洞的南瓜!”

阿裏偷笑著說:

“這話是你大伯說的?”

尤素福絲毫沒有表露出自己的不滿:

“是俺大伯說的。你得當好你自己,跟城裏人在一起,千萬別當傻瓜。咱們當了嗎?”

阿裏一聲長歎:

“可你大伯的婆娘……”

“咋啦?”

“沒咋的。她是個守婦道的女人嘛……”

他腦海裏再一次浮現出八月裏滿天星鬥的炎熱夜晚,那個他們把那個女人和小販一起逮了個正著的夜晚!

“摔跤手”阿裏的心裏湧起一股難以言表的惆悵,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說過,要是你們跟別人說了,俺會殺了你們。那個女人的一身肉啊,那才叫熱,才叫帶勁。

門房早就把他們倆給忘到腦後了,此時正在老板的辦公室門口神經質地來回踱著,等待那個叫“外鄉人”杜爾穆什的領班的經過。為了讓領班在幹這種事的時候眼裏有自己,他起碼說過一千遍了。這個混蛋,他這可是在喝工人的血啊!

突然,他發現了領班,立刻喊道:

“杜爾穆什!”

領班用疲憊的目光看著這個在幹橋邊那家克利特人朱馬力開的咖啡館裏認識的門房說道:“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