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又傳來了一聲窗戶的撞擊聲。
不行,他必須把錢包從那裏取出來。
於是,他站起了身。
7
15天過去了。
在這15天裏,他們領了兩次錢。尤素福每天的工錢是320庫魯士,在濕棉鈴幹活的“嘴上沒毛”哈桑是335庫魯士,而“摔跤手”阿裏拿350庫魯士。
尤素福和阿裏一天不拉地工作了15天,哈桑請過兩次假。濕棉鈴冰冷的水一直冷到了他的脊髓。他的脅下如同中了彈般疼,喘不過氣來。毛病發作的時候,會把他疼得滿地打滾。
“兄弟們呀,”有一次他說,“這濕棉鈴的活會要了俺的命的。要不咱一起去跟工頭說說,讓他給俺換個工作?”
沒人理睬他。兩個夥伴還常常棄他而去,任憑他蜷縮在床上。最後一次,他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難受,那個疼啊……平躺著不行,朝右躺也不行,朝左躺還是不行……
其間,禿毛瘸子湊到他身邊:
“你這狗日的,哪裏不舒服?”
“嘴上沒毛”哈桑呻吟著,一頭的冷汗:
“俺哪裏曉得呀,瘸子大叔。”他說,“俺喘不過氣來……”
“胡說。你身上哪裏疼?”
“俺也搞不清到底是肋骨下麵,還是腰子,還是心……俺吃不消了,疼得要命……”
禿毛瘸子蹲了下去,從架在鼻梁上的眼鏡上邊朝哈桑看了又看。這時,他注意到了哈桑呼出的氣泛著惡臭。“你是著涼了,”他說,“你要是有錢的話,就給俺。俺給你燒點熱茶,也算是做件好事……”
接著又加上了一句:
“要是再吃上一片發汗藥,你就會一點事都沒了!”
“嘴上沒毛”哈桑多多少少也攢下了幾個庫魯士,可為了這事花錢,值得嗎?他們拋下妻兒到屈庫魯瓦來,是為了能賺點錢。要是把錢花在茶、發汗藥之類上的話……
“謝謝你。”他說,“俺覺得大概扛得過去……”
禿毛瘸子惱羞成怒地站了起來。本來嘛,做了好事,他們也不會領情。還說啥大概扛得過去。這個不吉利的家夥,你倒是扛給俺看看!呼出來的氣像死狗一樣臭,還說扛得過去呢,這狗東西,懂個屁!
中午,“無藥可救”尤素福和“摔跤手”阿裏下班回來了。他們累得要命,就想趕緊填飽肚子睡上一覺。至於鄉親不鄉親的……這家夥真是個廢物。除了睡,就知道嘮叨“俺病了,被冷水凍著了,讓工頭給俺換個工作吧”。都是些廢話。再說了,工頭的腦子裏能裝著你“嘴上沒毛”哈桑?
“摔跤手”阿裏走到哈桑的床前,看都不看地通知道:
“領班把你的活給別人了!”
“嘴上沒毛”哈桑一邊疼得打滾,一邊擔心地看著他:
“俺的活?”
“你的活。”
“你是說他找人頂替了俺?”
“你又不是他爸的兒子!”
“摔跤手”阿裏也是筋疲力盡了,根本沒有精力跟他囉唆:
“這是工廠。人家會看你眼色做事嗎?”
“嘴上沒毛”哈桑黯然地想:俺才病了兩天,他們就找人頂替了俺。可俺喜歡生病嗎?是老天爺讓俺病倒的。
“你們沒告訴他俺病了嗎?”
“告訴了呀。”
“那他說啥了?”
“算了吧,”“摔跤手”阿裏說,“病了又咋樣?你這個狗日的,你以為自己是誰啊?是省長,還是將軍?”
“俺可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沒這麼想,不就得了。他說,幹不了就別幹。然後就找了人。那裏可是工廠,是工廠!你得把活抓牢了。一點小毛病算啥?”
他們立刻就把他丟在了腦後,把麵包掰開,夾上芝麻酥糖,充滿食欲地吃了起來。“嘴上沒毛”哈桑雖然不餓,可也指望著夥伴們至少會請他一起吃點麵包。可他們並沒有這麼做。他很寒心,感到脅下的疼痛更加厲害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隻不過是說說罷了。他們這副樣子,哪兒有半點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樣子?人到了落難的時候啊……唉,當初真不該聽他們的。
另外兩個人也一定是記起了當初的誓言。在填飽了肚子、各自點上一根煙之後,他們想起了生病的夥伴。
“你的毛病是在肋骨下麵?”尤素福問道。
“嘴上沒毛”哈桑歎了口氣:
“俺哪會知道到底是在肋骨下麵出了毛病呢,還是腰子、心呢?”
“摔跤手”阿裏氣不打一處來:
“這麼大的人了,連自己哪兒疼都不知道嗎?”
“俺哪能知道?”
“還說哪能知道!”
說完,阿裏朝“無藥可救”尤素福望去,發現尤素福也在看他。於是,兩人用目光交談了起來:
“讓他去死吧!”
“沒錯。可俺說阿裏,咱們跟他畢竟是鄉親,不管他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