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
小夥子置之不理。他又推了推:
“你這狗日的阿裏!”
可阿裏竟然打起了呼嚕。打呼嚕歸打呼嚕,可他現在必須醒來,去洗臉洗手。
“阿裏,嗨嗨!”
他不停地推著。阿裏哼唧了一下。
“趕緊了,阿裏!”
“哦。”阿裏終於應了一聲。
“起來,趕緊起來。該上班了!”
阿裏帶著散亂的頭發和通紅的雙眼一挺身坐在了被子上:
“俺一點力氣也沒有,像是要死了……”
“兄弟啊,俺有啥辦法?”尤素福說,“你以為俺有力氣嗎?”他又推了推睡在“摔跤手”阿裏另一側的“嘴上沒毛”哈桑。哈桑像死人一樣躺著,臉色蠟黃。尤素福接二連三地推著他。末了,哈桑終於醒了,坐了起來。
住在樓上的工人們開始動了起來,把地板弄得嘰嘰嘎嘎直響。顯然,他們也開始準備去上工了。一個孩子尖叫了一聲,接著傳來一個更大的孩子的聲音:
“媽呀!”
正在此時,“無藥可救”尤素福他們住的馬廄們被一腳踢開,社區保安的皮帶扣,在禿毛瘸子的那盞小海員燈光下閃著冷冷的光。
保安朝著馬廄充斥糞便味的溫濕空氣中用勁吹了一聲哨子,然後喊道:
“趕緊上班去,趕緊!!!”
馬廄本來就已經醒了。被褥已經收起疊好。睡眠不足的人們三三兩兩地走了出去。最後,馬廄空了。孤身一人的禿毛瘸子關上門,用力插上了木門栓,然後回到自己的床邊躺了下來,用被子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他睡的可是正經的床鋪,不是地鋪。即便如此,他無論如何也睡不著。原因很簡單:他在數錢的時候被尤素福看到了。要是尤素福跟別人嚼他的舌頭的話?要是這話傳到那個混蛋小子的耳朵裏的話?即使不傳到他的耳朵裏,萬一尤素福起了偷錢的念頭呢?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
他沒有忘記上回的事。那小子當時靠在門上說:“你這個瘸子,總有一天會知道俺的厲害!”然後便揚長而去。那可是個慣偷,一個絕對的瘟神。他爹和幾個叔叔也都是小偷,不吉利的人。還有,他爹是死在憲兵的槍下,他最大的叔叔也是在開塞利被絞死的。
他重新開始輾轉反複。
草是從根上綠起來的。誰能肯定這小子不會像他爸、他爺爺那樣?他對“無藥可救”尤素福一點也不了解。本來嘛,那個小夥子是個外鄉人,來這兒是為了賺幾個錢。萬一他跟希達耶提的兒子串通起來,萬一他們倆在某個深夜掐住自己的脖子……
他越想越害怕,一骨碌在床上坐了起來。
要是小夥子上班的時候跟夥伴們說一聲“俺病了”!然後半路折回來,要是他開門進來,撲上來掐住自己的脖子……
他穿著褲衩背心朝馬廄門走去。盡管知道門已經拴牢了,他還是不放心,再次檢查了一遍。門栓很牢,可他就是沒法放心。
他回到床上,原本打算躺進被子裏,可隨即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在夜色中,他警覺地聽了聽四周的動靜。他聽到從夜色深處傳來的混雜的呻吟聲。那是工廠的呻吟。而從遠處,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了一聲保安的哨音。
“萬一他來的話……”
他喘著粗氣:
“萬一他回來,掐住俺的脖子,讓俺把錢交出來的話?”他像一隻失魂落魄的貓頭鷹般向四周張望了一下。
“來就來吧,俺又能咋樣?叫喊嗎?誰能聽得見呢?所有人都去上班了!”
突然,他從枕頭底下取出火柴,劃著了,點上了自己那盞小海員燈,又把燈光調暗了些。然後拿起燈,走到馬廄的另一頭。他直挺挺地站著,再一次聽了聽:依然是充斥著工廠裏發出的嘈雜聲的深夜。
然後,他跪了下去,用手摸了摸地。他的錢就埋在那裏。他祈禱了一番,用嘴向兩邊吹了吹土,取出了錢包,再把錢包換了個更深地方埋了,一邊念著經文一邊用手撫摸了一下。這些可是錢啊,讓他拋下妻兒的錢!別人的事他管不著?他可是靠放貸什麼的賺來的。
外麵起風了。
造物主真是不可思議。為啥讓俺碰上了“無藥可救”尤素福?又為啥要造出個希達耶提的兒子?有這個必要嗎?難道就是為了讓他們來搜刮別人的血汗?
一陣狂風吹過,帶來一聲窗戶碰撞的聲音。
他心裏一緊,依舊像一隻失魂落魄的貓頭鷹般恐懼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仿佛這樣就可以看得見被狂風撞擊的那扇窗戶。他的心在狂跳。要是自己數錢的時候沒有被那小子,那個“無藥可救”尤素福撞見的話,該有多好!唉,真是邪了。為啥剛巧他就醒了呢?
他重新檢查了一下門栓,回到床邊坐了下去,不安地環顧著小海員燈昏黃的光線下的馬廄。要是有一扇後窗就好了,但沒有。要是有的話,那倆小子要是不知天高地厚地來敲門的話,自己就可以從馬糞下麵把錢取出來揣到懷裏,即使不從後窗逃走,也可以喊,用盡力氣喊,而且喊得驚天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