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背著雙手朝“幹橋”方向走了。太陽火辣辣的,亮得刺眼。他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邊還在想著連一點點麵包都不肯給自己的那個人。啥事都不做,卻從別人身上賺了大把大把的錢。最可氣的是鍋裏邊煮著的菜。他媽的,連一點點熱菜都不肯施舍的人,肯定是個鐵石心腸。虧他還是個哈吉,還是個信徒,做禮拜的時候,沒人能比他更虔誠的了。難道信安拉的人就是這樣嗎?

一隻小鳥像離弦的箭一般從他的腳下飛起,消失在陽光明媚的天空中。可他視而不見。“好吧,”他自言自語道,“你這個瘸子,總有一天會知道俺的厲害!”

他走到了幹橋,一路都在想著禿毛瘸子。

幹橋,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之一。一到幹橋,他便把禿毛瘸子拋到了腦後。這個籠罩在滿載棉花和棉紗下腳料的卡車散發出的汽油味或是柴油味和轟鳴聲中的街區,一如既往地讓人聯想起蜂巢。林立的工廠,倉庫,而更多的是大大小小的咖啡館。還有進出咖啡館的人,光顧大街上的“公共廁所”的人,上完廁所後本該趕緊離開、卻仿佛對著一個很有意思、很熱鬧的地方一樣久久不願離去的人……廁所邊的人行道上,失業的人比肩接踵。他們饑腸轆轆,迷茫地注視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希達耶提的兒子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可剛才那個禿毛瘸子的行為……這個狗娘養的,懷裏揣滿了五塊、十塊的裏拉,可連一片麵包都舍不得給!

“你這是咋了,希達耶提的兒子?在想啥呢?”

他轉過身,是一個鄉親,而且還是在“六條胳膊”的賭友。

“沒啥。”他說。

跟他一樣身強力壯的賭友把胳膊搭在了希達耶提的兒子肩上:

“不對,你肯定有啥見不得人的勾當!”

希達耶特提的兒子歎了口氣,坐在了人行道上:

“人家說罵人是罪過。可是……”

賭友也坐了下來:

“可是啥?”

“可是……俺不是一直跟你說過,有個叫禿毛瘸子的人……”

“哦,是那個放高利貸的人嗎?”

“就是他。”

“他怎麼啦?”

“跟你說吧,他很有錢,比得上開銀行的了。可連塊麵包都不肯給咱!”

賭友的眼睛亮了:

“你是說他真是有錢?”

“你以為俺跟你說著玩兒哪?他靠放高利貸賺了大把的錢。不光這些,那家夥還賣菜給那些可憐的家夥們呢!”

他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他還賣菜?”

“是啊,還賣菜!”

“是論盤子賣給那些家夥嗎?”

“就是論盤子賣。”

“那錢呢?”

“錢當然就揣進自己兜裏了嘛!”

“然後呢?”

“然後不是跟你說了嘛……”

“你說他連塊麵包都不肯給你?”

“是啊,你可不知道,他可混蛋了!”

6

那是快半夜的時候,“無藥可救”尤素福醒了。偌大的馬廄,在充斥著糞便味的溫熱的空氣和疲憊的民工們的鼾聲中沉睡著。馬廄的頂頭上有一點光亮。想必是從禿毛瘸子那盞小小的海員燈中發出來的。他抬起身,沒錯,是瘸子,是瘸子的燈光。瘸子又在數錢呢。尤素福聽別人,尤其是那個叫做希達耶提的兒子遊手好閑之徒說過,瘸子有很多錢。他觀察了一會兒,然後出聲道:

“還沒歇著呢,瘸子大叔?”

禿毛瘸子仿佛被針紮到了一般嚇了一跳,匆匆把錢藏了起來,然後帶著萬分的驚恐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可因為自己在燈光下,他看不見“無藥可救”尤素福:

“是誰?”

“是俺。”

“你是誰?”

“瘸子大叔,是俺。你聽不出俺是誰嗎?”

“狗日的,你到底是誰?”

“尤素福,尤素福,俺是尤素福!”

“你想幹嗎?”

“也沒啥。俺隻想問問上工的時候到了沒有……”

“還沒到。繼續睡吧,時候到了俺會叫你的!”

尤素福重新躺下了,心裏惦記著禿毛瘸子數過的那一遝子錢,漸漸地睡著了。這遝子錢即使在夢裏,也沒放過他:他夢見他們在某個地方,是在夏天。禿毛瘸子好像是要去撒尿,把從懷裏掏出來的一遝子錢交給了尤素福。當尤素福緊緊攥著那遝錢時,那個無賴小子,就是人稱希達耶提的兒子的小夥子,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來到了他跟前,要把錢拿去。尤素福不給,於是兩個人爭搶了起來。那個混蛋小子力氣很大,把尤素福摔倒在了地上,還坐到了他的胸口。正當那小子要把錢拿走的時候,工廠裏那個工頭的哨子聲響了起來。於是,尤素福醒了。其他工人也已經醒了。樓上的鬧鍾正鈴聲大作。原來,尤素福在夢裏聽到的哨音是鬧鈴聲。

他看了看躺在自己身邊的“摔跤手”阿裏。阿裏正來回翻著身,壓根就不打算醒。他推了推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