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他也會煮點菜。隻要厭倦了奶酪加麵包、麵包加黑橄欖和芝麻酥加麵包的日子的單身漢們說一聲“咱今天也吃頓熱飯吧”,禿毛瘸子就算開張了。他會說:“你們也別去下館子了,怪費事的。湊點錢,交給俺。俺給你們行個方便,替你們煮。”

單身漢們基本上都會言聽計從,湊點錢交給禿毛瘸子大叔。於是,禿毛瘸子便興高采烈地跑到集貿市場,拖著條瘸腿轉悠半天,然後扛著一大堆幾乎是白撿來的凍僵了的土豆、幾近腐爛的圓白菜和大蔥回到馬廄。他根本就不懂啥叫衛生,用生了鏽的圓鐵皮代替刀子把這些蔬菜切碎,丟進結著厚厚一層汙垢、泛著惡臭的鐵皮桶,加滿水。然後滴上幾滴橄欖油或者是用勺子摳出一點點植物黃油和一大把辣椒麵,再把鐵皮桶放到火上。大蔥和土豆在被大量的辣椒麵染了色的開水中咕嘟咕嘟地上下翻騰,漸漸地被煮爛,散開,直至消失。在鄉下的時候連這樣的玩意兒都吃不上的單身漢們疲憊不堪地下班回來,聞到充斥著馬廄的熱乎乎的菜味,便會興高采烈,摟住禿毛瘸子的脖子,吻他那布滿皺紋的臉頰:

“哎呀,大叔,你可真是俺們的好大叔!”

“但願老天爺保佑你的那雙手……”

“這菜可真香!”

“大夥兒都聽著,以後這馬棚裏誰也不許嚼俺大叔的舌頭!”

“你們聽聽……”

“你到底是誰的大叔呀?”

“可憐的人。他為了俺們在外麵跑了一整天哦……”

“大叔,謝謝你。願安拉幫你把石頭都變成金子!”

“……”

“……”

當瘸子快把鐵皮的煤油桶洗幹淨的時候,那個人稱希達耶提的兒子的好賭、多嘴的年輕人又一次站在了他的麵前。年輕人先是罵了一通髒話,然後說道:“俺餓得眼睛發黑,身上一點力氣也沒了。你難道一點也不害怕安拉,沒有一丁點同情心嗎?”

禿毛瘸子眨巴著火辣辣生疼的眼睛站了起來:

“你又胡扯些啥?”

“俺問你難道一點也不害怕安拉,沒有一丁點同情心嗎?”

“你憑啥這麼說?”

“要是有的話,那你為啥不幫俺這個窮鄉親一把呢?俺餓得眼睛都發黑了!”

禿毛瘸子岔開了話題:

“你沒找到活幹嗎?”

“不是昨天,是前天,俺去火車站搬石頭來著。他們給了一個半裏拉,已經花掉了。不瞞你說,俺從昨天到現在就一直餓著!”

“你餓?”

“是啊,俺餓著呢……”

禿毛瘸子笑了起來。希達耶提的兒子知道他不信自己,補了一句:

“你不信?”

“除了對安拉起誓,你說啥能讓別人信啊?”

“你簡直就是鐵石心腸。真的,瘸子大叔,你可真是個鐵石心腸。俺向安拉起誓,真餓著呢!”

“可俺聽人說你去逛窯子了。”

希達耶提的兒子“撲哧”一聲笑了。這下可被禿毛逮住了:

“你去了吧?”

“誰跟你說的?”

“還能有誰啊,你那些朋友唄!”

“他們騙你呢,大叔。他們那是誣蔑。你哪能信他們啊?俺連麵包都找不到……”

“你不去找工作,當然就沒有麵包啦。整天不務正業!”

“哪兒有活幹啊,大叔。你倒是說說看,到哪兒能找到活幹?”

“咋沒有?大家不都在幹活?”

希達耶提的兒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俺的親大叔,別提什麼大家了……”

“俺說錯了嗎?”

“你就不能給俺點麵包吃?”

禿毛瘸子被戳到了痛處:

“孩子呀,俺這裏哪有麵包不麵包的?俺是個殘廢……”

“從你懷裏的那些裏拉分一兩塊給俺花花吧。”

禿毛瘸子被惹惱了:

“俺懷裏哪來的裏拉?”

希達耶提的兒子湊上前,眨了眨眼,用帶著點威脅的口吻說:

“你用來放高利貸的那些裏拉……”

禿毛瘸子火冒三丈地走進了馬廄。希達耶提的兒子用肩膀抵住了門:

“你真不肯給?”

禿毛瘸子仿佛把他忘了一樣不予理睬。不予理睬,並不說明他沒有設想過這小子會起歹意,挑上某個一天當中最清靜的時候闖進屋子,掐住自己的喉嚨。那樣的話自己該咋辦?偌大的馬廄裏隻有他一個人,所有的民工都在上班。叫的話,有誰會聽見?要是這小子起了歹意,掐住他的喉嚨的話……

不過,他所害怕的這些並沒有發生。精力充沛、身材高大而又遊手好閑的這個年輕人,一邊帶著可怕的憤怒讓開馬廄門,一邊說道:“你可得記住了,隻要俺還是希達耶提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