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廄分為兩層。擁有這個破爛不堪的場所的街長,原本是賣紫蘿卜泡菜汁的一個窮光蛋,驅逐亞美尼亞人行動之後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擁有了這裏。後來,看到新建的工廠不斷地招工,出現了住宿難的問題,街長便把牲口遷了出去,開始把這個馬廄出租給那些工人。

三個夥伴癱倒在地。他們麵前是僅有的食品:麵包、黑橄欖和一人一頭洋蔥。

“無藥可救”尤素福一拳頭碾碎了洋蔥,洋蔥鮮嫩的芯蹦了出來:

“哎喲,”他說,“俺的小心肝喲!”

他撿起了落在馬糞上的洋蔥芯:

“俺的寶貝啊,你要跑哪兒去?”

他把洋蔥芯扔進嘴裏,嚼了起來。

“也真是怪了,”他說,“這洋蔥芯還真甜!”

“摔跤手”阿裏頭也不抬地哼唧道:

“所有東西都是越小越甜……”

“嘴上沒毛”哈桑甕聲甕氣地說道:

“除了蛇……”

馬廄裏的其他租戶也坐下開始吃飯。空曠的馬廄裏頓時響起了一陣嘴巴的吧嗒吧唧聲。沒有一個人願意說話,他們唯一的念頭是填飽肚子,然後趕緊睡上一覺。每個人都困得要命。

過了一會兒,一個高個子年輕小夥子訕笑著出現在了馬廄門口。那是一個整天無所事事、靠著自己的鄉親們混日子、四處賭博、贏了拿錢、輸了賴賬,還常常跟人打架鬥毆的無賴。

他朝馬廄左邊角落的工人們嚷嚷道:

“你那是幹啥?瘸子大叔,又像隻鼴鼠一樣光顧著自己吃……”

占據了馬廄裏最好地方的小老頭繃起了臉。這個惡棍咋又冒出來了呢?

他沒有搭理。

瘸子的不理睬讓人稱“希達耶提的兒子”的年輕人很惱火:

“你這個拉皮條的家夥,”他說,“你那見不得人的勾當,除了你那點禿毛,就我最清楚!”

禿毛瘸子哼了一聲。馬廄裏響起了一陣笑聲。有個人朝希達耶提的兒子喊:

“小子,來不?”

他飛快地轉過身,問道:

“啥?”

“來一把?”

“來啥?”

“玩骰子啊。咱來玩上一兩把,咋樣?”

年輕人盡管心裏已經迫不及待,可嘴上卻說:

“玩可以玩,可俺身上沒錢……”

他看了一眼瘸腿老頭:

“要是瘸子大叔能借點錢給俺的話……”

見瘸子不吭聲,他接著說道:“行不,瘸子大叔?能借俺兩個裏拉嗎?”

瘸子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不借。”

“為啥不借?”

“那是罪過。”

“要說是罪過,也是俺的罪過。難道收利息就不是罪過?”

“那可不一樣,不一樣哦。”

“怎麼不一樣啦?穆斯林能收利息嗎?”

禿毛瘸子被他的話給噎住了。他求援似地環顧了一下四周。

希達耶提的兒子緊追不舍:

“你倒是說來聽聽,收利息在伊斯蘭教裏難道不是被禁止的嗎?”

瘸子一下子爆發了:

“你這小兔崽子,俺可是個殘廢,腿腳有毛病。再說了,俺又沒有收人家利息!”

“沒有嗎?”

“俺隻是給缺錢的人幫幫忙……”

“摔跤手”阿裏完全置身於這番對話之外,自顧自地抱著個大碗,咕嘟咕嘟地喝著水。當門口的年輕人像給馬洗澡那樣吹起口哨的時候,禿毛瘸子放高利貸的事已經眾所皆知。所有人都笑了起來,甚至包括禿毛瘸子自己。而“摔跤手”阿裏卻若無其事地喝完了水,把碗放下,然後拖長了音說道:“謝天謝地……”

大家的肚子都已經填飽了。當做桌布鋪在地上、上麵散落著麵包屑和橄欖核的布和報紙被收了起來,一張張嘴巴被用外衣或是無領襯衫的袖管擦過之後,被褥開始覆蓋了一片片馬糞。唉,他們終於可以睡覺,在夢裏見到自己的家鄉了。沒過多久,充斥著牲口糞便味的馬廄淹沒在一片帶著呻吟和痛苦的鼾聲之中。鼾聲越來越大。那是或粗或細,從被棉屑劃傷了的喉嚨裏發出的循環往複的鼾聲,其中還夾著一些人的呻吟。頭一個就是“嘴上沒毛”哈桑!他幾乎是在與睡眠作戰,間或還說上一兩句夢話。

偌大的馬廄裏,唯一醒著的人是禿毛瘸子。他正試圖用碎木塊去點燃架在馬廄門邊上那隻劣質爐子,為的是把黑糊糊的鐵皮桶裏的半桶水燒開,可碎木塊就是點不著。他用力地吹著,眼睛被爐膛裏冒出的濃煙熏得直流淚。

此人來自開塞利省賓陽縣附近的一個村子。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在達達尼爾海峽戰役中膝蓋中彈,從此成了殘廢。多年來,他一向早於其他任何人來到屈庫魯瓦,用10裏拉從街長那裏租下這個馬廄,然後按照每個鋪位3裏拉的價錢轉租給民工。

他的床、塗著綠漆的箱子、黑糊糊的鍋子和鐵皮水桶,占據了馬廄最好的地方。

他給人洗衣服,做飯,用鏽跡斑斑的剪刀和卷了邊的剃刀以5庫魯士的價錢給人剃頭、刮胡子。他也放高利貸,不過可不會隨便放。他隻把錢貸給那些已經找到工作,一時手頭緊的人。而且對這樣的人,他一望便知。他借出1裏拉,到發工錢的日子便會收回兩個半裏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