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脫子冷笑著說:“我和你生活了這樣久,對你已經不抱希望,所以願意把想了好久的心裏話告訴你,你是個正人君子,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懦夫,因為你不敢愛,你害了公主,也害了我,其實也害了你自己。”
侯平虜並不覺得這話多麼尖刻,也不特別感到意外。
“是的,夫人說得對,我的確是個怯懦的人。”
彌脫子說:“你一點不懂女人,更不懂我們莎車國的女人,她們要的愛不是你這樣的,永遠看不到希望,除了傷心和絕望,什麼也得不到。不幸的是老天讓我們認識了你,從此噩夢纏身,永遠無法擺脫,我內心的痛苦,無邊無際。”
侯平虜顫聲說:“我是罪過深重,愧對少夫人,也愧對公主,也許,我該得的報應快要來了,災星呈現,大地震動,是為先兆,讓老天來懲罰所有的罪孽吧!”
彌脫子眼淚汪汪地說:“我的痛苦在於我不恨你,即使天塌地陷,我還是愛你,就是死了,還是帶著對你的愛離去。”
丈夫緊緊擁住妻子,為她拭淚,自己也是淚流滿麵了。
他說:“我是個無用之人,不值得夫人這樣以心相許,今生今世,愧對夫人一片愛心,倘還有來世,一定和夫人心心相印,白頭到老!”
彌脫子掙開他,正色說:“你相約的來世,我就寧信其有吧,今生無緣,我已經明白了,所以不再勉強你。你的緣分在公主,那就應該去找她,不要再猶豫彷徨。那個後宮,是她的地獄,帶她離開那裏,解救她逃出苦海,是你現在最要緊的事!”
侯平虜說:“夫人大仁大義,隻為別人著想,公主知道,一定感謝不盡。但是我和夫人畢竟夫妻一場,我不可能舍夫人而去,要我去找公主,更無可能,她是王後,受漢朝天子冊封,我若真帶走她,也是死罪,逃到天涯海角,都是戴罪之人,所以此念斷不可有。”
彌脫子沉吟良久,說:“那個萬年,荒淫無度,昏庸至極,你們拚命輔佐他,也還是個昏君,在後宮裏和太後淫亂,已是公開的秘密,這樣一個人麵禽獸,還管他做什麼?他的江山,能坐得幾天?所以,你的顧慮到時會迎刃而解。你們兩情相悅,天公會作合你們的!”
侯平虜緊起臉,說:“萬年再昏庸,也必須維護,這是我的使命。提糾什謀反,國難當頭,更需要同心同德,共度時艱,此次大劫難如能度過去,如有劫後餘生,我也不會離開夫人,我們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不可隨意離異。我既然選擇了你,就沒打算離開你。”
彌脫子長歎一聲,說:“你心不在我,我要你個軀殼做什麼?”侯平虜說:“我已經愧對夫人,不能錯上加錯。”
這次談話,沒有繼續進行下去,就轉移了話題。侯平虜被亂局所擾,思緒集中在天災人禍的征象之上,嶽父在大祭司宅前出現,讓他感到不安,在這個邊遠之國,火教是一股潛在的勢力,信眾廣泛,信奉和宣揚的教義,與漢朝理義大相徑庭,水火不容。舍中大吏這個時候造訪大祭司伽仵仁仁,十分詭異。
他向妻子問了一些有關舍中大吏信仰的問題,然後匆忙地離開家,再次與奚充國會晤。
他隱隱地覺得,奚司馬忽略了一些潛在的東西,這是需要加以提醒的。
他出門時,少妻噙著淚,目送著他的背影,他不知道他漸行漸遠的影子最後消失之後,她和他最後的訣別也隨之結束了。
暮色蒼茫,街巷裏還有些人在仰頭望天,看圓盤狀的怪星是否還會出現。在昏暗的天幕下,鋸齒般的城牆如同剪影,士兵的槍刺閃著幽光,風從遠山襲來,滿地黃葉亂飛,寒氣逼人。侯平虜滿腹心事,一點也沒有覺察,在昏暗中有另一雙眼睛在追隨著他。
這是被黑披風黑頭帕緊裹的須麗奴,擺脫了侍女的視線,扮成黑衣民女,悄然出宮,為的是見心愛的人最後一麵。
這個近晚,漢朝副使侯平虜走在街上,被莎車國兩雙最美麗的眼睛所注視。
她們同時向他告別,並且決定為對方做同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