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侯平虜到裏胥村看望公孫忌,公孫說過,裏胥村是塊神佑之地。自古以來,河西一帶就不安寧,匈奴,大月氏,烏孫,西羌,加上後來的漢朝,都在這裏殺來殺去,金戈鐵馬,狼煙滾滾,多少村鎮穹廬,頃刻夷為平地,而裏胥村百年來毫發無損,漢朝設河西四郡以來,這裏更是安寧祥和。
侯平虜和須麗奴走到牌樓門下,抬眼看,大門像是剛被修繕過,牌匾上新上了靛藍底色,裏胥村三個大字浮光閃金。向裏望去,石砌長街平平展展,兩邊飛簷畫棟,都是高牆深院,一戶連著一戶。侯平虜告訴須麗奴,酒泉設郡以前,這裏原來就有些大戶人家居住,郡府本來要在這裏設置,因為離商路較遠,郡城改築別處,但這裏還是大戶青睞之地,所建豪宅高院,爭相仿效攀比,大約這裏的風水也確實是好,土地肥沃,萬木爭榮,河水縈帶,還有一抹淺山,據說那山上經常現出七彩祥雲,在別處幹得冒煙的時候,這一帶卻是雨水充足,從無旱象,好像真是獨得天公恩賜似的。
公孫院宅有穹廬式屋頂,藏在樹影後麵。侯平虜從樹隙間認出,就緊兩步上前,看院門虛掩,就推門進去,過了一道照壁,是前院,漢朝庭院格局,兩廂無人,前院接著兩個月洞門,那穹廬式白屋頂,就在後院正廳。侯平虜對須麗奴說,公孫先生娶的是胡妻,建屋造房也是漢匈結合,他的穹廬大屋,裏胥村獨此一家。
說話間穿過了月洞門,須麗奴看見一個高大的人從大廳台階下來,雙拳合拱,滿臉是笑,對侯平虜連連作揖,朗聲說:“我就知道有遠客要來,果然又見侯郎!”
侯平虜急忙上前,執住公孫忌的手,說:“老先生還和以前一樣硬朗,二十年了,你還是紅光滿麵,聲若洪鍾,一點不見老啊!”
公孫大笑,說:“怎麼沒有老?二十年前,你和馮姑娘來看我,我是滿頭青絲,如今連胡子都半白了,畢竟快奔古稀的人了,我又不是神仙,能不老麼!”
說著,公孫炯炯地看著須麗奴。侯平虜連忙介紹,說:“她是須麗奴,莎車國公主,一定要相跟了來見你,說八年前你到過莎車國,她認得你……”
公孫稍怔,猶疑說:“莎車國我去過兩回,二十五年前一回,三年前一回,八年前卻是沒有,那時我在烏孫。”
說著他恍然明白,便笑,伸指頭點著須麗奴,對侯平虜說:“莎車國公主哪裏是想來見我,她就是想跟你出來散心,胡亂找個借口,侯郎就真信了她!”
又轉臉對須麗奴說:“不是侯郎的麵子,我就是八抬大轎請你,公主也不會光臨我這寒舍陋宅,今天我這裏真是蓬蓽生輝,雙喜臨門嗬!”
須麗奴看公孫為人爽朗平易,就不拘謹,笑道:“你這也叫寒舍嗬!我們莎車國的王宮也不過如此,我父王請漢朝工匠造了個漢宮,比你這庭院大不了多少!”
公孫說:“危婁是個節儉的國王,我看過那個莎車漢宮,造得縮手縮腳,其實莎車國是片豐饒之地,有山有水,綠洲肥沃,萬物潤澤,就是風沙大些,那是一塊肥肉,誰都想要,匈奴尤其想要,對於危婁拒屬,可說氣急敗壞。”
說著,就引了客人進那穹廬大屋,裏麵一個年輕女子迎上來,侯平虜看女子眉眼,像是二十年前見過的公孫匈奴妻,但看女子太過年輕,又覺不像。就問公孫:“我那嫂夫人還好麼?當年她給我們跳胡旋舞,真是妙曼無比,我到現在還沒忘記呢!”
公孫歎一聲,說:“你那大嫂,三年前得了一場病,請了多少郎中,都沒有救過來,五十歲就走了,”又指著年輕女子說,“這一個是她妹子,病榻上交代的,她死後,我不許再娶別家女,隻能續她這個妹子,我都六十多歲了,還續什麼弦?但這個女子不嫌我老,非要跟我,你說我有什麼辦法?”
那女子隻是笑,公孫也笑,說:“她比我那兩個兒媳,還小了好幾歲,真是不成體統,好在她們都是胡人,聚到一起,不像婆媳,更像姐妹,談笑打鬧,竟然十分相得。”看須麗奴不解,就說:“公主可能不明白,我們公孫家所以娶胡婦,學胡語,還是為了應付匈奴人,西域不比內地,匈奴滋擾家常便飯,後代有點匈奴血統,胡語流利,可免許多麻煩,對我們這樣的半漢半胡商人,有時就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