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見侯平虜一臉嚴肅,把嘴角的譏諷笑意收斂起來,他知道眼前的這幾個人,將來都是他的股肱之臣,到一個遙遠陌生的地方做一個郡國的統治者,得有些忠心耿耿的心腹之臣為自己出謀劃策,分憂解難,王位的鞏固和持久,不能沒有這樣一些人,他們就像虎豹的堅齒和利趾,有了這些人,王者的威嚴才能樹立起來。萬年想到這一點,臉色便變得和悅了許多。
“我非常樂於聽從各位的意見,見過馮夫人,我們就抓緊趕路,一日也不延擱!”
但是等了兩天,馮夫人並沒有等到,萬年不說話,隊伍就隻有繼續在原地滯留著。催促也沒有用。他是未來的國王,堅持要等,就隻有依著他。
萬年不耐煩在郡太守為他安排的館驛裏靜等馮嫽,聽說附近的山裏多有野物,就又按捺不住,帶了一隊騎手進山狩獵。侯平虜在寓所裏反正無所事事,正好可以去看公孫先生。
侯平虜不想讓須麗奴去裏胥村,那女子偏要同行,而且打發了護衛的軍士女侍回去,堅持要和他去看公孫忌。侯平虜拗她不過,隻好讓她帶兩個貼身女侍,一同前去。那些軍士女侍,是陪護她逛街子的,以步代車,也沒帶坐騎,他就讓公主上他的馬。須麗奴不願騎馬,說裏胥村既然不遠,走走路更好。
“從長安來的這一路,我都坐在錦車裏,快悶死了,今天正好走一走鄉間路,陪師父散散心!”
侯平虜笑道:“你貴為一國公主,在長安學習了幾年,怎麼還是收不住野性子,按我們漢朝的禮儀,你這樣的年輕女子,是不可以隨便亂跑的。”
須麗奴也笑,說:“漢朝的典章製度,父王最是信服,我們莎車國早就在學習效仿了,但就是天性這一條不好改造,我們莎車國的女子,好像生性就野,就是在長安再學習十年,也變不成漢朝那樣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
說話間就出了北城門,眼前一片開闊,田連阡陌,遠樹如煙,空氣裏滿是草木和成熟莊稼的香味,昨夜裏下過一場透雨,所以通往裏胥村的土路沒有塵土,一個一個的小水窪明明滅滅,路邊的野花讓人賞心悅目。
須麗奴回頭看看,兩個女侍在後麵遠遠地跟著,便朝侯平虜歪過腦袋,看著他的臉,嘴角浮著一絲壞笑。
“我知道師父為什麼要離開驛館,你是怕見一個人,是不是?”
侯平虜的臉燒了起來。
“小孩子知道什麼?師父是去探望老朋友的,我們是忘年交,認識有二十多年了,酒泉郡難得來一趟,看看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我會怕見什麼人?”
“師父臉都紅了,說明你真是怕見這個人,師父見公孫先生是為了不見這個人,我知道這個人是誰,她就是你刻骨銘心的馮夫人,是麼?”
須麗奴忽閃著駝羔般的亮眼,晶瑩地盯著他,讓他非常地不自在。
“這事你是怎麼知道的?你一個小孩子,怎麼也聽信這些飛短流長?”
“師父的故事,我為什麼不可以知道?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快二十歲了,我對師父的所有事情,都很留心在意。”
須麗奴說著,臉就變得緋紅。侯平虜沒有注意姑娘的神情變化和心跡的表露,他的心緒被莎車公主的話攪得很亂。
“你是聽萬年說的,對麼?”
他朝天長籲了一口氣,小姑娘既然已經知道了,他也不想再掩飾了。
“不光是萬年,還有元貴靡呢,在長安的質館裏,他們都說起過師父的事,現在連奚司馬和弩滿目都尉都知道了,如果沒有烏孫國右大將西叔涯,馮夫人嫁的如意郎君應該是師父您。”須麗奴含笑說。
侯平虜眯起眼,望著遠處,裏胥村的牌樓門在樹影中清晰可見。他眺望著那金色的門,眼前卻模糊著,逝去的往事飛快地在腦海裏一一浮現。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情愛故事,刻骨鏤心的愛情經曆。一直深埋於心,從來沒有向任何人表露過。今天走在這鄉間土路上,對著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他忽然有了一種想要傾訴的衝動。
“你既然聽說了,師父不妨將實情跟你說一說,師父畢竟也年輕過的嗬!”
他讓自己笑了笑,笑得其實很是苦澀,說:“馮姑娘做解憂公主的侍女時,我和她確實相好過,那時候我敢做那樣的夢,是因為我還沒有意識到我和她的差別有多大。後來西叔涯出現了,他是烏孫國的戰將,偉丈夫,高大英俊,一眼就看中了馮姑娘。和他一比,我隻有自慚形穢,所以我選擇了離開,當然,還有當時的漢朝使者,中郎將杜固的勸說,他的勸說是有道理的,公主的侍女嫁給烏孫國的右大將,也算是一種和親呢,朝廷也需要這樣的和親嗬……”
他說著,禁不住長歎了一聲。嘴裏有股苦味,心裏更是苦澀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