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漢文學家劉向的《說苑·正諫》裏說了一個故事,吳王壽夢曾經雄心勃勃地想要攻打楚國,並且下了命令,誰敢勸諫,殺無赦!
盡管這樣,不怕死的大臣還是有的。有一位青年侍衛,初生牛犢不怕虎,想阻止吳王的軍事行動。當然,人的腦袋隻有一個,他也不願意蠻幹,於是就拿著一把彈弓在宮廷的後花園裏轉來轉去,露水打濕了他的衣服鞋子也並不在意。如此過了三天。
吳王見到了,覺得很奇怪,詢問他在於什麼。這位青年說:“回大王,我發現了一件稀奇的事情。園子的樹上有一隻蟬,它悠閑地喝著露水,沒料到後麵有一隻螳螂在盯著它。螳螂想捕捉蟬,卻沒注意到有一隻黃雀在後麵虎視眈眈。黃雀呢,怎麼會想到我的彈弓正對準著它呢。”
這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典故。吳王聽了這個故事後,恍然大悟,取消了攻打楚國的軍事行動。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後,也有一隻凶悍的“黃雀”。
這隻“黃雀”就是越國。
播下仇恨的種子
說起來,越國建立的時間比吳國還要早。越國建立的時候,吳國還是一片滄海桑田。
越國國君的先祖是夏國貴族。最初,越國國君的封地在今天山東菏澤一帶,但在周國諸侯們的擠壓之下,越國逐漸南下,到了如今的蘇州吳中一帶。
越國成立以來,延續著比較落後的生產方式,一直安分守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算在春秋爭霸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他們也穩如泰山。當然,人是會變的,國家也是如此。到了春秋末期,越王允常執政時,這個差點被中原諸侯們遺忘了的小角色,也逐漸強大起來,開始在“國際社會”中嶄露頭角了。
史書上對於越王允常的記載較少,不過仍然可以看出,他是一位極有作為的君主。他使越國政治經濟軍事實力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甚至威脅到了吳國的地位,因此,兩國開始發生糾紛,乃至於兵戎相向——當然,最初是吳國人欺負越國。吳國人把俘虜來的戰俘砍斷手腳,比奴隸還不如。公元前510年,闔閭又大舉進犯越國。到了公元前505年,越王允常才展開曆史上第一次自衛戰爭,雖然沒有打敗吳國,倒也表示了越國人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不可否認,吳越兩國的矛盾與當時的大環境是密切相關的。
我們知道,晉國為了抗衡楚國,千方百計拉攏吳國,不惜派大臣協助他們建設現代化兵車部隊,發動“代理人”戰爭。這招確實好用,吳國人將楚國搞得焦頭爛額,使其硬生生地從超級大國變成二流小國。楚國也學會了這種方式。他們為了牽製吳國,依葫蘆畫瓢,在吳國的旁邊選擇了越國作為自己的盟友。公元前537年,楚國聯合越國攻打吳國。這樣,本來應該和睦共處的兩個鄰國,成了勢不兩立的仇敵——吳國大臣伍子胥狠狠地說:“有吳則無越,有越則無吳。”越國大臣範蠡則瀟灑地表示:“非吳則越。”
嘿嘿,他們從此鉚上了。
吳國人對於自己的這個鄰居非常了解,所以才打算將他們盡快消滅在繈褓之中。
公元前497年,越王允常去世了,他的兒子勾踐繼位。第二年,吳王闔閭不顧伍子胥、孫武等人的勸告,沒等準備工作就緒就匆忙出兵攻打越國。順便說一句,趁敵國出喪之機發起偷襲,好像是吳國的光榮傳統。壽夢是這樣做的,闔間也這樣做了。
吳王闔閭做夢都沒想到,他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一世英名也毀於一旦,哎……
照說,擁有當時世界上最強悍、機動性最好的部隊,吳軍要吃掉越國簡直就是小菜一碟。戰局開端似乎也是如此。吳國軍隊長驅而人,幾乎沒受到像樣的抵抗,直到來到位子今天浙江嘉興西南的檇(音zuì)李……
越王勾踐想:敵強我弱,敵眾我寡,要打硬仗顯然是下下之舉,隻能動歪腦筋了。他組織了一支由死刑犯組成的“敢死隊”,擔任衝鋒任務,朝著敵軍一個勁兒地衝。俗話說,“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吳軍再厲害,麵對這一群不怕死的主兒也隻能發愣了。他們這一發愣,越國埋伏的精銳部隊就衝上來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吳軍大敗。
在混亂之中,越軍射傷了闔閭。這仗是沒法打了,闔閭隻好班師回國。半路上,他箭傷發作,竟然一命嗚呼了。很顯然,這位梟雄是無法接受這個窩囊的結局的,臨死之前他對兒子夫差說:“你知道是誰殺死你父親的嗎?”
夫差含淚道:“是越王勾踐。”
“你會忘記這事兒嗎?”
“絕不會!”夫差握緊拳頭。
闔閭這才放心地閉上眼睛。他倒是死了,一顆仇恨的種子卻在他兒子心中埋藏了起來,從而導致之後的幾十年裏,越吳兩國征戰不已,成就了春秋後期最精彩、最華麗、最熱鬧的篇章。
複仇!複仇!
每天,吳王夫差到朝廷去上班的時候,總會有一個人站在打卡鍾旁邊提醒他:“你忘記殺害先王的仇人了嗎?”
“沒有,沒有!”夫差堅定地回答。
當然,這是夫差自己安排的。他以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來繃緊自己腦袋裏的弦,勉勵自己、鞭策自己、鼓舞自己。
人啊,一旦走到這種癲狂的境界,爆發出的力量是可怕的。伍子胥如此,夫差也是如此。
夫差上任後,任命伯瓠為太宰。在春秋時期,這個職位相當於丞相。也就是說,現在伯豁的職位比伍子胥和孫武都要高。這也為伯嚭在後來的專權埋下了伏筆。當然,伯嚭在這一段時間還是很勤奮地輔佐吳王,為他的複仇計劃架橋鋪路。
公元前494年,夫差覺得時機已經成熟了,就任命孫武為主帥、伯嚭為副帥,傾全國之兵力,沿著太湖水道進攻越國。雙方在夫椒(今江蘇太湖中洞庭西山)展開決戰。在決戰中,夫差本人親自站在船頭擂鼓,為軍士助陣。吳軍同仇敵愾,個個奮勇殺敵。天也作美,恰好那天吹起了北風,吳軍船隊順流而下,氣勢洶洶,將越軍的船隊衝得東倒西歪。越軍紛紛敗走,來到了會稽山(今浙江紹興)。
一鼓作氣的吳軍抵達會稽山時,越王勾踐數了一遍又一遍,自己隻剩下了五千名士兵,顯然,是無法與強大的吳軍抗衡。越國生死存亡的問題擺到了勾踐眼前。怎麼辦?
勾踐征求克敵製勝的計策,說:“兄弟姐妹們,有誰能夠出謀劃策,打敗了吳軍之後,我跟他共同管理越國。”
大臣文種說:“大王,我聽說商人在夏天的時候就準備冬天的皮貨,冬天的時候就準備夏天的布匹。天旱的時候就準備船,有大水的時候就準備車輛,如果等到缺少這些東西的時候再匆忙準備,那就遲了。一個國家的謀士和武將,需要在和平的時候就供養起來,您現在征求克敵的良策,已經太遲了。”
勾踐握住文種的手說:“不遲不遲,隻要有您的高見,越國就不會滅亡。”
接下來,勾踐派遣能說會道的文種前往吳軍大營,拜見吳王夫差,聲稱自己願意求和,交換條件是勾踐本人到吳宮做奴隸,他的妻子給吳王做侍妾。夫差打了勝仗,心裏一高興就要答應了,可伍子胥卻站出來對夫差說:“大王,萬萬不可啊。這次是上天給了我們機會獲取越國的土地,不要辜負上天的心意。”
夫差立即醒悟過來,拒絕了勾踐的求和要求。
勾踐知道後,也是惱羞成怒。他下令殺掉自己的妻兒,燒毀宮中值錢的東西,然後找吳軍拚個你死我活!狗急了知道跳牆,人急了也會咬你一口的。
文種勸勾踐不要著急,事情還沒到最後關頭,就不要放棄。
文種雖然長期生活在越國,但是他對吳國的國內政治了解得十分清楚。他告訴勾踐,求和最大的阻力是伍子胥,而吳國太宰伯瓠與伍子胥雖一朝為官,卻貌合神離,彼此互相猜忌。吳王夫差欽佩伍子胥的能力,可更喜歡伯嚭。如果能夠在伯嚭身上撕開一條口子,就有可能與吳國達成求和協議。所以他建議向伯嚭行賄。
於是,第二天,文種就帶著美女八名、白璧二十雙、黃金千鎰,悄悄地來到伯嚭家,說:“伯嚭大人,如果您能在吳王麵前美言幾句,使得吳國越國達成和議,這些都是您的了。”
“開什麼玩笑?”伯嚭說,“要是我們攻占了越國,這些美女財物還不是我的囊中之物?”
文種搖搖頭說:“大人之言差矣。雖然我們越國打了敗仗,但精銳部隊尚未損傷,如果一定要打仗,鹿死誰手還難說。退一步說,就算吳軍占領越國,越國所有的美女財物,都屬於吳王所有,您能得到什麼?我可以向您保證,如果您能成全這份求和協議,以後我們就會源源不斷地向您一個人上貢,您覺得如何呢?”
伯豁看看眼前的美女,又看看文種那張真摯的臉,沉默了。
次日,文種又求見夫差,這一次他的口氣就強硬多了:“我們大王說了,如果您願意簽訂合約,我們越國所有的財寶都歸您。如果您不答應,我們就破罐子破摔,率領五千名兵士與吳軍拚命!就算國破了,也要燒毀所有的財寶,讓您一無所獲。”
伍子胥說:“喂,你這是啥態度?有你這樣來求和的嗎?既然你們還硬邦邦的,我們就繼續開戰。你回去準備戰鬥吧。”
這時,伯嚭站了出來。他對夫差說:“大王,您不能聽伍子胥的話。殺人不過頭點地,攻打越國也不能做得太過分,人家要投降,我們就從了他們,這才符合禮儀。否則的話,一定會受到國際輿論的譴責。”
夫差一想,是這理,於是就接受了越國的求和。文種的計策成功了。
退朝後,伍子胥對其他大臣說:“勾踐是一個能屈能伸、能上能下的人,再加上精明能幹的範蠡和文種,他們雖然被打敗了,但是沒被徹底消滅,獲得了苟延殘息的機會,將來滅掉吳國的,一定是越國。”
伍子胥一語成讖。
越王做了人質
公元前492年夏天,勾踐為兌現求和時許下的諾言,帶著範蠡等三百人“人臣於吳”,成了越國派到吳國的人質。春秋時期諸侯國之間“以人為質”的做法很普遍,但連國君都被迫做了人質,這也算得上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了。
這裏應該說說範蠡的事情了。
對於勾踐時代的越國來說,範蠡絕對是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如果繞開他,越國吳國之間許多重要事情將會無從說起。
範蠡也是楚國人(奇怪,吳國越國許多重要人物,包括越國大臣文種,都是楚國人,看來荊楚大地真的是人傑地靈、人才輩出的風水寶地)。他的家境比較貧寒,地位卑微,因此盡管學富五車,在楚國也尋找不到出人頭地的機會,於是就跟文種一起來到了越國。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
與老成持重的文種相比,範蠡顯得放浪不羈,行事怪異。據說,當年他們都還在楚國的時候,文種做了一個縣級幹部,而範蠡是一介平民。文種聽說範蠡挺有才華,就派差人去請他來談話。差人沒多久就回來了,說:“大人,你說的那人不過是一個瘋子,請來幹嗎?”
文種不信,說:“非常之人,必行非常之事,看來我得親自出馬了。”
文種果然親自去找範蠡,他也找到了。可是範蠡卻穿得破破爛爛的,趴在院子裏裝狗叫。文種毫不氣餒,過了幾天又上門找範蠡。這一次範蠡正常了,穿著符合禮儀的衣服前來接見他,談吐儒雅,舉止大方,與前幾天相比,完全就像換了一個人。由此可見,範蠡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當然,也正是因為如此,勾踐去吳國做人質,才會選擇範蠡做陪同,而不是文種。因為在艱險萬變的吳國,必須要隨機應變才能生存下來。
勾踐剛剛來到吳國就碰到了危險。
勾踐到吳國宮廷拜見夫差,自稱甘願為他做打掃衛生的奴仆。夫差很是吃驚,第一,他沒想到勾踐真的敢來吳國;第二,來就來了,沒想到他能夠放下君王的尊嚴做奴仆。於是他就故意問:“勾踐啊,是我打敗了你,你不記掛這段仇恨了?”
勾踐畢恭畢敬地說:“臣不敢。您寬宏大量,放過越國一條生路,臣已經感激不盡了,哪裏敢記恨呢?”
夫差對這回答還算滿意,可伍子胥站出來,對夫差說:“天上飛翔的鳥兒,尚要用弓箭將它們射下來,何況它們棲息在宮廷的後院裏。越王像一隻老虎,在南山之中奔走,無法捉拿,今天他自動進入吳國的棚欄,此時不捉,更待何時?”
宮廷裏頓時靜了下來,安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到。
勾踐心驚膽戰,臉上直淌冷汗。他想起範蠡的吩咐,才冷靜下來,裝作有意無意地掃了伯嚭一眼。
伯嚭對這一眼自然心領神會。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他也隻好硬著頭皮上了。他上前一步,說:“大王,伍子胥的計策是逞一時之快,難以保吳國長治久安。有一句話叫‘誅降殺服,禍及三世’,說明殺戮已經投降的人,會禍及子孫的。大王要三思啊。”